五毒童子如梦初醒——如果真有这样的噩梦,他浑身是血地逃离了那里,逃出了南疆,四年来再也没有踏入十万大山一步。
后来,他才在提心吊胆地打探中,从三寨蛊师的口里,得知了那人的身份。
他望着那终于从远处走来的身影,艰难地拔出了飞刀,鲜血从他咽喉中迸射出来,伴随着他最后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蛊神——”
五毒童子倒在了地上,金色的蝴蝶飞过来,在他眼前转了一圈,又飞向了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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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仙儿也抬头看向了邀月。
刚刚那一幕她也见到了,虽然李寻欢和阿飞去处理五毒童子的尸体和他那些残留的毒虫,但地上的鲜血还在,浓烈的腥气未散。
这个最善于把握人心、玩弄欲望的女子似乎终于从那恐惧的呼声里摸索到了脉络,她开口道:“你说李探花重情义、上官金虹中钱权,那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李寻欢早就可以杀她,可以杀龙啸云,就像他轻而易举地杀了伊哭和五毒童子,他依旧愿意继续牵扯在这些事里,慢慢去打开这些结,因为他看重情义公理,这些远胜于杀死一两个对他而言不重要的人。
可邀月是这样的人吗?
她若真的毫无目的,又为何要走进这局中,和他们同行这一路?
只有知道邀月到底想要什么,她才能针对她的目的做出周旋。
邀月回道:“我所求的和他们都一样,是道和我。”
林仙儿道:“以你的说法,李寻欢的道是义,我是情;上官金虹的道和我是权,也是钱;你的道和我又是什么?”
邀月道:“我所求之道,在天;我所求之我,在人。”
林仙儿吃吃笑起来:“人?你觉得你这样,也算是人吗?”
想到邀月身上若有若无的违和感,还有五毒童子死前恐惧的眼神。
林仙儿美丽的眼中升起了兴奋和恶意,还有些许畏怖,她当然害怕邀月。谁能不害怕这样一个能够突然翻脸杀了自己的存在?
但她更喜欢这种撕开对方伪装的感觉,这已经超出她求生的本能,她就是这样渴求着痛苦和刺激,对别人,也对自己。
这种激动让她浑身都在颤抖,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终于胜了一筹的感觉,像一个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糖果,那甜意从唇齿沁入了她心里,再从她的眼睛中流淌出来。
对方越强,她的征服欲就越能得到满足,她就喜欢摧毁这些人身上虚假骄傲的部分,让他们落到泥地里,如原本的阿飞和吕凤先,以及更多连姓名都没有的男人。
她能让他们变成飘飘然的极乐神仙,也能让他们变成街边颓废的丧家野狗。
林仙儿的嗓音已经有些干哑,可哪怕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淬了毒,声音依旧是柔美动人的:“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无论什么人都有他在乎的人事物,你有吗?”
“你的所有情绪都是虚浮的,只是因为身在人群中,好像也在跟着他们一起起起落落,你其实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人,所以你不会因为他们的遭遇讨厌、针对我,你甚至从来没有自己对我的喜恶,只是从我过往的行为中推出一条对待我的办法。”
“这样高高在上,也这样虚无!”
林仙儿喘着气,她终于明白了邀月对她的关注来源于哪里:“李寻欢他们都是君子,你从他们身上体会人性中光明纯善的一面,还想从我身上探究人的欲望和恶念,哈哈哈哈,你甚至是希望我能够找出你的弱点的,因为这样就找到了你的人性,那人性中不可避免的恶。”
“哈哈,人性?你像一只蛊虫一样,从别人身上一点点汲取拼凑来的人性?”
她断断续续地笑着,像是随时要断气:“可你自己都不确定,你用自己体会到的东西来反馈,哈哈哈,你说你的话很多,是因为你需要这种交流来塑造自己的性格,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
林仙儿抬着那张美丽无瑕的脸,灿烂地对着邀月笑道:“你是一个走在戏台子上的戏子,是藏在人群里的怪物,你早就被你口中‘天’的道侵蚀成了一个只有皮囊的外壳,除了一点做为‘我’的执念,你还有什么?”
“林诗音的脸是易容,你的脸也是假的吧?”
【作者有话说】
作者出现了_(:3」∠)_其实作者有点手残,电脑游戏还停留在回合制的水平,所以沉迷的是跑团游戏,被朋友拉去开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团,作为kp要花时间提前写好梗概,准备音乐,设计怪物和地图,花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没能及时更新啦,上周末终于结团了,现在我胡汉三又回来了_(:3」∠)_。
第64章
“胡说八道!”
铁传甲勃然大怒,在林仙儿出言不逊时,他就要动手,却被邀月按下了。
“那你说,我哪里说错了?”
林仙儿挑衅地看着愤怒的铁传甲,又转向一旁的林诗音,她本以为林诗音会一样愤怒,却只见到一张平静的脸,不由嗤笑道:“你看,你家表小姐心里很清楚,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邀月摸着下巴道:“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倒也有些意思。”
每个人的观念都源于其经历,家庭、外貌、自身头脑、受到的教育、人生中遇见的人事物,一点点塑造起形形色色的人物性格,并让他们也不断地去影响别人,于是人就在社会群体中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观念,无论外人是否能理解,也不管它是否符合普世价值,但一定在他本人的想法经历中是自洽的。
她看向一旁的林诗音道:“小林,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这是一个和林仙儿几乎截然相反的人,她又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站在枯木下的女子叹道:“在我眼中,你是个很复杂也很简单的人。”
林诗音认识邀月已经十多年了,她们曾一同出游,见过邀月各种模样,也曾问过她为什么要插手自己的事,得到了一个当时的自己想不明白的回答。
十余年过去,林诗音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明白了,但是她毕竟已经认识邀月十余年。
林诗音对着林仙儿摇了摇头:“你不必刻意激怒她,如果她不想生气,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在意的。”
诚然邀月是一张“假”的脸,这绝世佳人的面具下,其实是另一副面孔:他爱看书,随身总带着一两卷近日里爱看的,不拘诗文杂记、经世文章,有所得便觉欣喜;他擅长侍弄草木,不仅了解这些植物的习性,还会松根、浇水、施药驱虫、烧灰压地,每每做来认真细致;他擅长岐黄之道,常扮做游方道士给贫苦人家看病,袖子里还常揣着糕点果子,分给那些来看病的孩子。
林诗音无法理解他的很多想法,但她又何必去理解?她只要看他做过什么,在做什么,通过亲眼所见来认识这个人。
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坚定追求的人。
一个无牵无挂、能够享受生活甚至是寂寞的人。
一个极为聪明、所知广博、保持着旺盛好奇心的人。
一个被漫长的岁月打磨出了深沉的城府、却越加锋锐的人。
她轻叹了口气:“你若真的完全融入周遭一切,谁能看出你的隔阂?你若不是因为极端的自我、自控,谁能发现你的情绪喜怒都不受外物影响,只发自于心?”
“你说少林寺的各位大师为了放下而拿起,拿起便放不下,终究是空。因为你想拿起时便拿起,想放下时就放下。”
“拿起时是真,放下时,也是真。”
“寻常人做不到,便会觉得这只是虚假的外壳,只有外壳才能轻易拿起和舍弃,不会伤筋动骨。我们畏惧失去、离别、孤独,所以投入得越少,便越能保全自我。”
“而你从无畏惧。”
林诗音说着笑了起来:“有时候我也会好奇,你到底在想什么,抱着怎样的心情,有着怎样的过去,未来要走向何方。”
她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一日突然出现在房中的女子,她早已知道了对方的真名,可对林诗音来说,那就是她认识的“邀月”。
她明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天真和软弱,却说要“改变河流的走向”,如何“改变”?
变得像面前这位林姑娘一样,利用自己手里的筹码,去操控、去报复、去仇恨、去伤害、去嘲笑,去鄙视那份将自己陷入困境的情义,切割开过去、现在和未来,抛掉自己身上没有被险恶世道打磨的“风花雪月”,做个世俗眼中钱权在手的强人?
然后用这些给自己营造一个幻梦,骗自己得不到的,只是因为自己不想要了?
没有。
邀月没有这样做。
她给了她遵循自己心意的机会;让她看到了小楼外的世界,并教会她如何自保自立;让她知道世上还有洛莲夫人这样坚定决绝的女子——哪怕结局寥落,也无怨无悔地活过;在她犹豫不定时提醒和鼓励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