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但太宰治嘴角还是下压了一个弧度。
“不过这倒也不是主要原因,”秋山诚思考了片刻,“真要说为什么的话……啊,大概还是因为,对你产生了好奇吧?”
“好奇?”太宰治愣了一下,语速不自觉加快,“什么意思?你对我哪一点产生了好奇?——啊,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奇怪的人吗?所以感到不可思议?难以理解?”
“……你还真是有不管怎么说都能把话题拐向另一个地方的能力。”秋山诚没忍住吐槽了一句,稍微往后挪动些许,拉开了两人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离得过近的距离。
“首先纠正一个说法,与其说是不喜欢你,其实我是不喜欢你那种消极的态度——不过这种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虽然看不顺眼,但我也不会专门凑到你面前说什么就是了。”
不如说每次都是太宰治莫名其妙就凑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是身处港口mafia这样的环境,但也正因如此,那些在积极地生活着、为了某个目标而不断努力的人,不就显得更加亮眼了吗?就像是在闪闪发光的光源一样,自然也会有吸引别人的特质。”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太宰治眸色变得暗沉,“和那样的人比起来,我就是完完全全相反的例子,对吧?”
这种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太宰治轻吐出一口气,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过那都是我以前的想法了,”秋山诚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雷区上疯狂蹦迪,话锋一转道,“现在想来,我看到的其实不过是表象而已,也是挺肤浅的。”
“……什么意思?”太宰治发现自己今晚疑问的次数格外之多。
“啊……怎么说呢……”秋山诚原本是没想过要和太宰治说这些心理活动的,一是有点尴尬,二则是感觉说出来会被对方当作笑料。
但现在这种情况,有些话或许还是表达出来才会更有效果。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
“嗯……你也知道大家是怎么形容你的吧?聪明、有手段、可怕、任性、自杀狂魔……各种词被堆砌在你身上,已经塑造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又深不可测的人设,但真正和你本人接触过之后,却又会觉得印象中的形象还是显得过于单薄了一些。”
“虽然你的行为往往引人注目,但总感觉停留在这里的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像而已,好像一碰就会散掉……再加上后来,又发现你其实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所以就有些好奇了起来。”
严格来说,应该是从那次和太宰治一起被绑到敌人的基地之后,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但或许是因为当时那种特殊的境况,能够互相交流的对象又只有彼此,所以反而会更加容易触碰到些许迷雾背后的景象。
比起一开始“热爱自杀”这种简单粗暴的标签,他察觉到太宰治身上似乎承载着更为沉重的东西,那是难以被常人所理解的,独自背负已久的不可名状之物。
他不知道对方所要追寻的东西是什么,但那种近乎于迫切的渴望,在本应黑暗的地带,就像是生长于悬崖夹缝的鲜红色花蕊一般,将脆弱的部分掩藏在危险的庞然大物之下,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色彩,令人无法忽略,却又难以靠近。
他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太宰治这样的人,极致的冷漠,又极致的纯粹,混合着矛盾,明明是一个聪明人,却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是单纯的寻死,而是于死亡中求生。
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有时却透着一抹宛如孩童般的天真。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才构成了此时此刻存在于眼前的【太宰治】这个人。
“……就像你说的,如果只是一心寻求死亡,有心想要自杀的话,那早就该成功了吧?”
见太宰治微微睁大双眼,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愣怔,秋山诚心里的不自在倒是消散了些许,话也逐渐变得顺畅:“……所以虽然方向不太一样,但你其实和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很努力地活着,即便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因此我很好奇,你最后到底能找到什么样的东西。”
“……”
“啊,不过像自杀这种草率的方式果然还是算了吧?死亡只能作为结束,可不能作为答案啊,你所向往的,理应是一个美好的东西,所以才会值得你像这样拼尽全力去追寻吧?”
……
“有在努力地活着……吗。”指尖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动着,太宰治敛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扯了下嘴角,声音轻飘飘似落不到实处,“……这可真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谬的言论了。”
随着话语落下,他紧绷的身体一松,整个人都向前倾去,将额头贴在了秋山诚的脖颈处。
“冷。”
他极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怀里突然钻进另一人的体温,秋山诚愣了一瞬,坐着没动。
一股香甜的沐浴露的气息扑鼻而来,下颌被蓬松的卷毛扫过,他眨了下眼,莫名感觉胸口有些泛痒。
这家伙,有时候真的好像一只猫啊。
砰砰、砰砰——
耳畔传来不知是谁心脏跳动的节奏,太宰治抬起双臂,虚虚收拢出一个弧度,以一个半拥抱的姿势将手搭在了秋山诚的后腰处。
借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维持许久的面具迅速碎裂,透出一抹不再遮掩的疲惫。
从来都没有人逼迫他,或者说也没有人能够逼迫他,但他却每天都像是被扼住喉咙在呼吸一样,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正切割着灵魂,一边是酷刑般的折磨,一边却又以这样的疼痛提醒着自己存在的事实。
一个人在永夜中待久了,不仅会迷失方向,甚至会忘记自我。
他厌恶,且害怕变成那样。
心里有一头巨兽始终蛰伏在某个阴影堆积的角落,他没有回头的余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吞噬,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看似毫无章法的抓紧一切绳索,在波涛汹涌的海面控制住自己这艘渺小的船帆。
到了中途,他早已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何在,只觉得周围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所走过的路,全都是那么地丑陋不堪。
——但现在却告诉他,那些东西都是美好的?
察觉到内心深处的动摇,太宰治第一反应是抗拒。
“我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扎在心口的利刺缓缓往外渗着血珠,疼得他声音都有些颤抖,“所以……不要对我抱有过多期待,就算如你所说,我有在努力去尝试,但那又如何?事实证明,没有人能够保证永恒不变,随时都会变化的事物,根本就无法被握住……包括人也一样,那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连流动的空气似乎也停滞了一瞬,秋山诚默然许久,缓缓开口道:“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确实没有人能够保证。”
“……”太宰治张了张嘴,眸光悄然黯了下去。
“但是就算不能保证其他东西,我至少可以保证我自己。”
……
“什么?”
太宰治反应了片刻,蓦地抬起了头。
秋山诚坦然迎上对方讶异的视线:“我的意思是,至少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变。”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不够严谨,他又迅速补充道:“——当然,我是指在大方向上。不知道你对改变的具体定义是什么,如果是像身高爱好这种东西,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哦,还有,我也永远不会背叛朋友,就算是被敌人抓住,也绝对不会出卖你们。”
太宰治:“……等一下,为什么突然举这种例子。”
“只是为了证明决心而已。”秋山诚知道太宰治现在这种怀疑一切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坂口安吾的打击,所以决定给出一个可靠的承诺,“你放心吧,就算是被用酷刑折磨或是面临死亡的威胁,我也决不会动摇自己的立场。”
太宰治:“不……如果真到那一步,你还是选择出卖我吧。”
秋山诚不为所动:“不用试探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太宰治表情有些复杂,“你就算泄露出什么消息,我也有办法保全自己,但你……你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言外之意:像你这样的弱鸡,还是别逞强了。
秋山诚:……
虽然这说的也是事实,但在这种时候泼冷水真的合适吗。
“呼……”
似乎是被这一打岔,太宰治从那股阴霾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神色变幻几番,最终定格在无奈上:“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偷偷去补习过什么传销课。”
秋山诚:“?”
太宰治并不打算解释,他沉默半晌,暗藏着一丝小心地试探道: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