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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舟正身处一间安静的和室包间。
  同时,甘甜温暖的气息钻进鼻尖。
  浮舟定睛看向面前的瓷碗。
  边缘润白、中间渐变成焦黄的年糕毫无防备,被置于红豆汤中。整个海域,包括刚被丢在此的孤岛看起来都甜丝丝的。
  宿傩说:“我想你现在应当胃口不佳,吃些甜的吧。”
  的确,比起烧肉或者火锅,这种甜点类的食物更容易下咽。
  “谢谢。”浮舟说。
  “附近的店铺大多关门了,只看见这么一家,而且还有单独的房间……”
  浮舟已经动筷,她夹起年糕,酥脆的上半部分发出清脆的喀拉声,而下面已经泡软,沾着甜美的红豆汤。
  她将年糕送到嘴边,下口前却停顿。
  “怎么了?”宿傩问她。
  浮舟细细嗅闻,从中发掘出和浓郁的红豆味搭配妥帖的柑橘味。
  “很香,”她说,“我觉得其中放了橘皮。”
  浮舟咬下一口,咔嚓的响动占据舌尖,香软的年糕柔和地包裹整个口腔;咀嚼中,红豆独有的味道也融合其间,不知不觉,浮舟也在享用间变得平静。
  宿傩问:“味道怎么样?”
  浮舟又拿起调羹单独喝下一口顺滑的红豆汤,浓郁的香气被吞下,她才慢悠悠说:“非常好喝。”
  没一会,碗都快见底了,浮舟才反应过来:“你想来试试吗?”
  “却之不恭。”
  “你可以再点一份……”
  浮舟还没说完,宿傩就先一步占据了意识,他将仅剩的糖水喝完,放下勺子,回归领域。
  浮舟回归,面朝着空碗干瞪眼,还听见宿傩带着发自内心的不喜,评价却还含蓄:“还不错,但太甜了。”
  他不喜欢。
  甜品让浮舟感到被关心了,而且在这样一个冬天,吃上热热的三倍碳水,红豆、糯米、糖,下丘脑迸发出剧烈的欢欣,多巴胺说它会让人很舒服。
  浮舟感到暖和,舒缓,所有的焦虑都被可以压制。
  她离开里间,进入大堂。食物缤纷的香气、三两齐聚的好友交谈声,一齐混合在这片空间里。
  还有人谈笑着说起本月的大战,远在东京新宿,但会有网络□□,他投了五条悟,他投了两面宿傩,不知谁会赢。
  所有人都其乐融融的,不知道谈论的大战另一方正在眼前。
  就算是世界末日,只要保持好的心态,至少能多开心一会--抱着这样消极避世的心态,浮舟微笑着走进良夜。
  羂索的到来实在是很不凑巧,浮舟预感又快风雨飘摇。
  安静,黑暗的道路上,路灯照不到三米外的地方,可她还沉浸在糖分给的安乐中,浮舟居然又想起自己在平安时代的过往。
  她想到了自己和宿傩的初次亲昵。
  她起初胆怯,然后叛逆,最后被他收伏。在宿傩的掌心触碰,嘴唇贴吻中,肤浅的女孩只感觉到安定和幸福。
  宿傩没做到最后,她后来明白,他不是那种善于隐忍的男人,所以宿傩定然就只是不想而已。
  浮舟开始还以为他很怜惜自己,然后……
  然后猜错了。
  但不可否认,肤浅的快乐也是快乐,至少在曾经,那个倒霉又愚蠢的姑娘得到了想要的报偿。
  她以为期待定会落地,带着稚气的理所应当,带着纯真。
  浮舟想到这些往事,她不自觉哼起了那天的歌。千年后的今天,她还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愿意祈求美好的未来。
  慢悠悠的小调在鼻腔共鸣,飘散在飞驒的夜里,一如当年的边村。
  宿傩听出来她在哼什么了,那是很久以前,一个不太瞧得上浮舟的人教给她的。
  浮舟有点笨,没看出来别人不喜欢她,学会了,然后遭到了更深的排挤。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她也不太在意。
  宿傩还未想到该说点什么,引导她开口,浮舟却已经先问了:
  “你喜欢宴会吗?”
  宿傩当然不会骗她:“不喜欢。”
  “我也是。”她说,带着找到同类的喜悦,不过浮舟很快又说:“但如果我是客人……应该就会宾主尽欢。”
  “你说我难伺候?”宿傩并不愠怒,只是调侃。
  “不,我说因为我是个乐师,巴不得早早散了,多给点钱,让我睡安稳。但如果做宾客就不用考虑这些了吧?”浮舟说到这里不免兴致高昂,她长长吁了口气,精神振奋地畅想:“一定会很愉快的。”
  宿傩问:“那么如果你被宴请……”
  浮舟笃定:“那我肯定期盼永不散场。”
  人从来不是活在当下的生物,如果感到快乐,那必然也预支了未来的幸福。所以宴席到最后会有寂寥,知道坏事将近,就很难高兴。
  说来也奇怪,浮舟也认为,最开始的时候自己生涩且愚笨,学东西不能一遍学会,前两个月还总是挨饿。可现在想起来,她也不自卑羞怯,甚至有点怀念那份不必担心往后的天真信念。
  真是的,这下子可不就应了那个酒醉和尚说的“七孔凿混沌死
  ”的坏兆头了吗?
  现在烦心这个烦心那个,结果还万事都没办法,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想是这么想的,但浮舟还在微笑。
  宿傩以为她想到过去,很高兴。
  “你冬天春天过的也不好,”宿傩说:“我看他们总害你饿肚子,而且基本所有人都在嘲笑你的缺陷。”
  “心里思虑少就会更开心吧。”浮舟又笑:“后来我以为你可喜欢我了。”
  “我是喜欢你,而且爱你。”
  “刚开始才没有呢!”浮舟忽然兴致高了起来,她说:“那时候我经常做错事,你只是叹气,吓唬吓唬我,也没动手。师傅还会用板子打我肩膀和手心,但你和里梅都不这样。我还以为凡是以后的东西都会比以前更好。”
  她还以为每次都会顺利收场,然后她和宿傩都会很高兴。
  唔……
  浮舟也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候。而且她很活泼,春虫不叫,但有野猫,柳絮弄得人痒痒的,风里花香混着里梅调制的薰料,而且他会做很好吃的糕点,因为宿傩不吃最后就全归她了。
  平安时代没那么好,而且它也结束了。
  可浮舟总在不经意间回到那个让她瞧不上,又忘不了的纯粹时光。就算纯粹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会回想。
  现在,她希望每一段快乐的时间都比不快乐的长。
  宿傩极力想劝她忘记那段堪称黑历史的时间,那时他不爱她:“那时候你看不见,而且才刚开始履行契约。什么都在起步,哪里比得上现在。”
  浮舟在风里打了个哆嗦:“可能吧。”
  “我会对你好,比刚开始好得多。那时候我并不和善,我只是不在乎,而且骗了你。”宿傩找准机会便要倾吐忠实的爱:“现在不一样了…浮舟,是你喜欢的那种「更好的」。”
  “话虽如此,也有说世上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的说法,心境和思维的差距,也就决定了没办法想开心就开心。”
  浮舟抬头看天,“再说现在太冷了。我想快点到春天。”
  *
  冷风将浮舟吹回了21世纪,她的灵魂和身体一起感觉到冷,但她没告诉宿傩。
  追忆过去是败者专属,浮舟从过往的记忆里醒来,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招了。
  浮舟也想过现在就回到锈湖,那里死气沉沉,但好过一个剧烈崩解的时代。
  但她没有。
  浮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等有人来接她吗?在等咒术师行动?都不是。
  答案是,浮舟也有点舍不得宿傩。
  就算可能只有一点点,她又开始觉得他亲近,想与他亲近。
  所以情绪坏到极点的时候,浮舟会忍不住冲宿傩抱怨,发脾气,而且宿傩也没有暴怒或者讥讽,让浮舟更忍不住地想像泄洪一样全都发泄给他。
  但她也在记忆的苦果面前犹豫。
  浮舟想:等到一个临界点,宿傩也会受不了,然后一刀了断吧。
  浮舟又不想这样。
  于是她还在压抑。
  正在折磨宿傩的那份不确定性,同时也在折磨浮舟的心灵。
  其中苦涩大于甜蜜。
  宿傩打断了浮舟从多巴胺里解脱的思绪。
  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一定要等到春天?”
  他说:“或者,还有一个选项。”
  “嗯?”什么选项?
  宿傩的第二个问题是:
  “如果我杀了羂索,你是不是就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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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是谢灵运最初提出的。《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
  【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
  原本是用来给聚会抬咖的,滕王阁序里头也说四美具二难并,意思就是大家都很厉害,而且这个地方也非常美,而且我的文化水平很高,又对仗又谢灵运--邀诸位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