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一坐着没动。
蒋煜也不动筷子,悠闲地支着肘看她,左桉没有瞎说,她是瘦了不少,上次在海边偶遇,他就想建议她去医院体检,查查各项指标。
酒后吐真言,昨晚在医院停车场,她说很想他,那些话真的不能再真了。
话在耳边,人在眼前,蒋煜心头一片柔软。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空气逐渐被阳光晒得升温。
在他肆无忌惮地注视下,气氛悄无声息地从尴尬生硬转变为温情粘稠。
这很诡异。
叶之一被他盯得心烦意乱,侧首瞪他,“你烦不烦?”
“面坨了就不好吃了,”蒋煜放缓语气,“过来。”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站起身,走到餐桌旁。
胃不太舒服,叶之一拿起筷子挑青菜吃,面汤一点不油腻,她尝了一口,味道清淡,很适口。
蒋煜观察她的神情变化,她应该还算满意。
大学他们偶尔住在校外的房子,晚上和朋友聚会喝了酒,酒后她也是这样照顾他的。
煮好一碗面的成就感不亚于完成一台手术,蒋煜捏着筷子,低头吃面。
热乎乎的面条碰到唇边伤口,牵动神经,痛感十分强烈。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旁边的叶之一听着,吃饭的动作停顿几秒,没有特意看他,但心情肉眼可见得变好。
蒋煜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笑什么?”
她头都不抬,“我没笑。”
“你笑了。”
“我没有。”
好幼稚。
吃完早餐,在清凉薄荷味漱口水的刺激下,叶之一浑浊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七八分。
蒋煜打完一通电话,开始跟她算账。
他从衣帽间的脏衣框里捡起昨晚那件被她当成抹布用的浅色衬衣,捏着衣领抖了抖,她靠在他怀里哭的时候,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还有粉底和口红,他抱她上楼,领口的扣子被她拽掉一颗,后来在卧室里又泼了半杯水,布料皱巴巴的。
“我这件衣服恐怕洗不干净了,你得赔吧。”他说。
即使叶之一想不起来她是如何从宋佳岚车里到他家的,也认下了这笔账,“我重新给你买一件。”
“你知道我穿多大尺码吗?”
“……”
蒋煜脸不红心不跳,“这是线下店铺的款,网上不卖,你哪天逛街,我去试穿。”
他穿的衣服都不便宜,叶之一庆幸不是什么限量款或者手工定制款,“不用这么麻烦,你把尺码告诉我。”
“我不觉得麻烦。衣服尺码是我个人隐私,咱俩现在这关系,不合适。”
“……随你。”
叶之一注意到鱼缸空了,“那些蓝色发光小鱼怎么没了?”
“死光了,”蒋煜反省过,是他没照顾好,才导致那些小鱼一条接一条翻肚皮,“我过几天去花鸟市场再买几条回来,这次一定好好养。”
叶之一收回视线,“随便问问。”
蒋煜左思右想,除了衬衣,再没别的东西还能赖在她身上,她只是喝多了酒,又不傻。
叶之一坐不住了,“我能走了吧。”
“正事都没谈,”蒋煜把脏衣服丢进衣帽间,走到沙发旁,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关于我唇角的伤,怎么索赔,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之一渐渐没了耐心,“什么?”
蒋煜问得直白:“你和裴起严目前是什么关系?”
她语气淡淡:“不是要结婚的关系。”
阳光晒到沙发旁,他走近一步,继续追问:“是普通邻居,还是情侣?”
叶之一回避他的视线,“你少管。”
蒋煜低声说了句:“那我就默认是前者了。”
他拿开抱枕,坐到旁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长腿碰到她的腿,叶之一几乎是立刻一跃而起,这是她醒来后反应最灵敏的时刻,然而还是被他抓住手腕拽了回去。
身体跌坐回沙发,因为重心不稳,朝他歪斜,反而距离他更近了。
他没用太重的力道,但叶之一挣脱不开,“蒋煜!”
“别生气,”蒋煜安抚她的情绪,指腹贴着她手腕内侧皮肤轻柔摩挲,“我给你在体检中心挂了号,做全身体检,所有项目的钱都已经交了,你把钱转给我。”
叶之一瞪大眼睛,“你有病?”
“医院会联系你,跟你约时间。如果你害怕,我也可以陪你做一次检查。”
“我没病,不需要体检。”
蒋煜气定神闲,“酒后强吻前男友,我看你病得不轻。”
叶之一哑口无言。
“你有没有病,检查结果出来就知道了,”蒋煜感觉她的手腕好像都细了一圈,“这样,我给你打五折,你分期付款,12期,24期,36期都行,你怎么方便怎么付,每周或者每个月主动联系我一次,让我知道你人没跑掉就好。”
叶之一低头掰他的手指,甩掉他后起身就走。
蒋煜跟在后面,眼里隐隐透出笑意,“准备赖账?你的土匪作风,真是一如既往。”
包没拿,叶之一又折回去,远远从他身边绕开。
她拿好东西,走到门口,刚要坐下换鞋,蒋煜从身后搂住她,捏着她的脸转向他。
他的吻贴着她的耳后,顺着脖颈往上,慢慢寻到她的唇。
声音逐渐模糊:“你咬的,就得这样赔,别的不算。”
蒋煜从昨晚忍到现在,确定她没有跟裴起严谈恋爱才卸下那条道德防线。
昨晚他连外套都没有帮她脱,她睡的也是侧卧,还有沈千苓在,其实他无所谓,被戳脊梁骨又死不了人,反正只活一次,主要是怕她被误会,和姓裴的闹矛盾,被那些认识多年的邻居说闲话。
叶之一攥着包带,指甲陷进掌心,“我不会再卖给你了。”
蒋煜拿走她的包,挂在鞋柜上的挂钩。
她的手紧握着,他用手指一点点撑开。
“那天我气死了,说的都是气话,不作数。”
蒋煜从未把他们那段短暂的关系定位成钱色交易,当时在气头上,话赶话,伤人又伤己。
幸好他昨晚去了医院,幸好她难受的时候,他心软,朝她走过去了。
否则就听不到那些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唇角的疼痛蔓延至心口,蒋煜把人转过来面对他,抬高她的下巴,低头吻她。
他一点也不温柔,手掌揉捏她的后颈,催促她张开嘴。
唇齿纠缠,呼吸渐渐加重。
“叶小鱼,我们重新开始。”
第44章
夏末初秋, 阳光还带着躁动的热意。
窗边盆栽枝叶色彩鲜活,光线照到沙发附近,那一处格外明亮, 周围就有些暗淡。
门口玄关这方寸之地的喘息声忽轻忽重,掺杂着几声忍痛的闷哼。
这个吻没有一丝试探, 完全被思念掌控。
阳光快要晒过来了, 潮湿沼泽深处那颗卑怯裹挟爱意的种子感知到温度,汲取到空气中的水气和养分, 隐隐探出绿芽,大有无限生长的势头。
呼吸升温, 彼此身体紧贴, 蒋煜感觉到她不再挣扎推拒之后,松了摁在她腕上的力道。
被强势反折到身后的手得了自由, 叶之一差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下一秒就被他的吻软化,失去攻击性, 柔柔地搭在他肩头。
她的手指摸到他唇上的伤, 视线朦胧, 声调不稳,“真是我咬的?”
蒋煜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眼里有遮不住的笑意,“磕的。”
叶之一:“……”
果然被骗了。
耳边反复回响着‘重新开始’这四个字,过往的种种,前方的未知, 让她心里极其混乱。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消极, 疲惫,麻木,原谅命运的不公,也原谅父亲和姐夫和以爱情为诱饵带给她的苦难,唯独对自己严苛。
外界对女性的压迫已经够多了,她还给自己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牢笼,流泪是示弱,喊疼是认输,她觉得自己不值得轻易被爱,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幸福和面包一样,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她要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要努力工作赚钱,要为米棠将来漫长的人生考虑。
米棠看不见,总有一天要独自面对风雨,她要米棠可以有尊严地活着。
日复一日,她逐渐失去自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串挂在柜子里的贝壳风铃。
她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才对。
“你不是说,你对我没感情了,听到我的名字只觉得晦气厌烦,我跟谁结婚都和你无关?”
这种故作洒脱的气话,她倒是记得清楚。
蒋煜剥掉她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