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念的声音平静:但当我真的某一天醒过来,发现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念头,我想见他。
至少,在我还能动的时候。
顾鉴沉默良久,而后,他推着沈不念转了一个向,师兄,他一直就在这里。
不知是枫叶太红,还是确实忧思郁结,沈不念总觉得奚未央同样清减苍白了不少,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奚未央了。他不敢。他害怕自己一旦看得仔细了,从此便只能清晰地记得奚未央拿刀剔他筋骨的模样。
沈不念十分勉强的冲着奚未央笑了一笑,喊他,师尊。
奚未央仍旧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似乎在犹豫,究竟要不要靠近。
顾鉴疾步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将他拉了过来,然后说:我去周围走走。
奚未央紧张得脸色仿佛更白了些。
换做以前,他大约很难想见,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窘迫,而那个让他坐立难安,不知应当如何是好的人,居然会是沈不念。
沈不念在努力抬头看着奚未央,奚未央却不敢与他对视。
直到沈不念叫他,说:师尊,我在好些年前,就同您说过,如果您总对我心怀愧疚,那我这个做徒弟的,该情何以堪呢?
所以师尊,别难过,好不好?
沈不念对奚未央说:不是你的错。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恐惧只是我身体的本能,但是师尊,我并不怕您本身。正是因为沈不念努力的想要将他的治疗过程,与奚未央本人区分开来,所以他才会不敢在其余时间见到他。沈不念艰难的扯动已经变得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他说,没事的,师尊。最痛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对于知觉的感知,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敏锐了。
或者根本可以说,沈不念的躯体,已然变得麻木了。
沈不念望着奚未央,慢吞吞一点一点的和他说:从我发现,我的一条腿动不了开始,我就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我不能再躲着您了。
我现在不怕疼了,师尊。我现在害怕的,是我变成阿镜同我所说的,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就连、就连也无法控制的未来。沈不念深吸一口气,等到自己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这才继续道,师尊,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知道我只要挺过去就好了,可是您知道的,那真的很可怕。我是个人,我没办法对那做到心平气和。
所以,我得在彻底变成那样之前告诉你。师尊,我怕的不是你。
我不害怕你,也不怨你怪你。你总觉得我因为你的疏忽而受难,可是师尊,那不是你的错。
这样的话,沈不念已经和奚未央说过许多遍,但每次他们好像说开了,实际上却依旧心结难解。沈不念不确定这一回,又会有多少成效,如果以后还需要,他也会再对奚未央说无数遍:师尊,不要自责。
如果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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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原本是准备一口气写长点写完的,结果这段时间太忙了,每天晚上到点了倒头就睡,真的是倒头就睡,拿着手机直接睡着了好几次,唉
其实被迫承受长辈的自责和愧疚,真的是一种很沉重压抑的感觉,会各种程度上越来越害怕面对对方的,所以沈不念真的是惨惨的,就是不知道我描述到位了没有qaq
第306章
就像是沈不念终于有勇气面对奚未央了一样, 在与沈不念谈过之后,奚未央似乎也想开了许多,这是他一年多以来, 第一次踏入软禁秦羡的净室。
顾鉴是不会真正亏待秦羡的, 他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在他和奚未央之间形成隔阂的机会。因此,顾鉴对这间净室都做了许多处置:墙是有反弹咒的,房梁是挂不住任何东西的,杯盘碗盏一应用特殊木质,保管摔都摔不烂以及其他各种零零碎碎的小机关,为的就是防止秦羡心一横, 把自己弄死后,用他的死亡来做文章。
对此, 奚未央只想说:你真不配啊!
秦羡立即反问:你指哪一点?
哪一点你都不配。奚未央说:你亲手摧毁了自己的人生不够, 还想来摧毁我的。
秦羡闻言,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他淡淡道:是么?可是你的人生被毁了吗?没有吧,未央。甚至可以说, 如果没有我, 你何来的机缘顿悟, 让你能够凭借杀道踏入天仙境?
奚未央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看来,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秦羡忽然一连串的低笑, 未央啊未央, 我的好孩子,你是我的杰作。即便中途多有波折,但是你看,你总能那么优秀,远非那些废物可比你看, 哪怕你的体内没有魔灵,你也依旧可以成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奚未央冷冷打断秦羡:这世间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至于你其他的话,我听不懂。
看起来你似乎很想告诉我,但是抱歉,我不想知道。尤其是从你的口中得知。
奚未央抬眸,他静静的望向秦羡,说道:还没有告诉你,我此番的来意。从前,我总会本能的抗拒细想这个问题,但最近,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对虚无缥缈的东西怀抱期待,只会是对我自己的辜负。我没有父亲。从前没有,未来更不会有。
说完这一段话,奚未央不禁暗暗长出了一口气,他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奚未央最后对秦羡说: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例外。有多少人受你的蛊惑,对你唯命是从,却不知,正是因为你,他们才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奚未央默了一默,方才继续道:我会去找到他们,教化他们,让他们的余生能够摆脱你的控制。而你
你不是一生都在为打开极北的那处山谷而活吗?我成全你。等过段时间事了,我会亲自将你送去你心心念念的地方,你今生今世,可以永远留在里面了。
伴随着啪!的一声响,桌上的茶碗被秦羡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听明白了奚未央想要做什么。这世上只有奚未央能打开那处山谷。同样的,将他丢进去之后,奚未央也可以重设封印,从此,那处原本关系到此处位面生死存亡的关键之地,只会成为囚禁秦羡余生的牢笼。
以秦羡的实力,他一人在山谷内,根本不可能触动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他将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一般的在其中游荡,直至他死亡。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一进去,就立刻自我了断,免得长久承受那足以将人彻底逼疯的,极致的孤独与绝望。不过,那就是秦羡自己的事情了,与奚未央无关,奚未央也不想去多加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好你好
秦羡明白奚未央的性格,在这一点上,奚未央真的很像他。也正因为此,秦羡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奚未央要么不做决定,一旦他下定决心的事,就绝无可能改变,他不论如何,也会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秦羡忽然心口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脱力的栽倒在地,伏身呕出一大口血。秦羡想让奚未央不要走,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纵有千言万语,最终他也唯有一句悲叹:你我父子竟然真的沦落到如此境地么?
奚未央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仍旧没有回头多看秦羡一眼,只是淡漠的道:这一句话,本该由我来问你。秦先生。
***
就像是沈不念所预计的那样,他的身体很快就只能瘫倒在床上,完全动弹不得了。他目前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来让自己被挖空了丹田经脉的身体得以修复,而后顾鉴才能让它们重新生长,那就又该是新一轮的折磨了。
如果说剥离经脉是剔骨般的疼,那么重新生长就是钻入骨髓的痒。这两者无法比较轻重,因为都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罪。
自从沈不念卧床开始,奚未央就几乎日夜不休的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一开始沈不念还觉得很尴尬,对奚未央给他翻身擦身之类的事情非常抗拒,奚未央也不强求,主动建议沈不念要不要换顾鉴来,沈不念试想一下,如果换成了顾鉴,那他无疑在尴尬的基础上,又要多添一丝莫名其妙的羞耻,遂作罢。
至于其他佣人,沈不念不好意思倒还是其次,主要是他这件事一直在秘密进行,打从开始时,石苑里除他们外的其他人,就都被顾鉴安排去了其他地方当差,沈不念猜测顾鉴有这样的念头已经很久了,只是先前找不到由头,如今正好拿他做个名目。毕竟,顾鉴对奚未央的占有欲,永远只会比别人所想象的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