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不过一个观赏性的小湖。
“指不定我俩一跳下去,那水面还没我们脖子高,保准死不了。”
赵麟盯着他,脸上的癫狂乃至是刚才所有的喜怒一瞬间都全部消失,他面无表情地道,“你好像从来就不怕死?”
无论是在华英殿那次被剑架在脖子上,还是现在这里说跳就跳,对方都是同样的淡然。
宋琢玉不答反问道,“你好像一直都在寻死?”
冰冷的视线极具压迫性地射过来,宋琢玉抖了一下,但也只是抖了一下。他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来,“那次你站在屋顶上,是想跳下去吧?”
可怜他跟个傻大哈一样闯进去,大喊大叫地惊扰了这位‘鸟兄’决绝赴死的气氛,于是对方恶意之下扔了个脑袋来恐吓他。
“还有一次我们落水的时候,你一动不动地沉在池水中,只怕也是心存死志?”
宋琢玉想到这里,又是一抖,敢情他都已经搅乱过对方的打算好几次了。
暮色中,几声虫鸣响起,赵麟突然阴森森的开口道,“如果让你陪孤去死,你会愿意吗?”
宋琢玉眨了眨眼睛,那情态依旧迷人不已,他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愿意啊,我虽不在意生死,但只要是人便会有贪念,自然是活得几日算几日,多活多赚嘛。”
更何况这辈子他有钱有颜,活着就是享受。可如果活着已经成了痛苦,那他自然巴不得去死。
“多活多赚?”赵麟不知为何竟然笑出了声,许是天色渐晚看不太清,又或许是醉意上头,宋琢玉竟然觉得对方这一刻的眼神意外的有些温柔,“倒是像你能说出来的。”
他忽然扔了个什么东西在宋琢玉怀中,“如果不想死,那便拿着它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
宋琢玉飞快地拿起那东西看了眼,见是个龙纹的玉佩,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又像是什么号令的令牌,不由急忙叫住他道,“欸,这是什么?”
看起来很贵的样子,万一掉了他可赔不起。
赵麟挥了挥手,“你勇气可嘉的奖励。”
“那我可没什么能送你的!”宋琢玉忽然抓了抓头发道,“可是,哎呀,我既不做你的太子妃,也不陪你当野鸳鸯,要不,你还是把这玉佩赠给别人吧?”
他声音小了起来,像是窥见了某种隐秘的东西。
觉得棘手极了。
那已经走到树荫下的身影又顿住,好半晌才道——
“收下吧。”
不当也给你。
第64章
太子离开后,宋琢玉也没有待多久。
眼见着前院人声热闹,料想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他这边的情况。宋琢玉咬咬牙,转头就钻进了昏暗的密林深处,寻了个僻静的墙角,手一撑便飞快地翻了出去。
一路紧赶慢赶,不敢停歇,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赶到了空相寺。
彼时夜色已深,寺门早已关闭。只有深山空鸣,虫声啾啾,几个值守的小和尚半靠在侧门边,时不时地打着盹儿。
宋琢玉轻道一声抱歉,悄无声息地又翻墙进去。现在离蓉娘跟他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他本是想先去道真屋里躲一躲的,哪知推门进去,屋内却漆黑一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时有些茫然。
这大晚上的,道真不睡觉,跑哪儿去了?
宋琢玉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熟练地摸上了床,本是想靠着等等道真,至少在临走前跟人说会儿话的。
哪曾想,一沾到熟悉的被褥,身体里的那股子疲乏之意便翻涌上来,又加上席间喝了不少的酒,竟然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淡淡的檀香弥散开来,清净又庄严。
在这安神的响起中,他渐渐睡了过去。然而梦里的场景却并不那么美好,宋琢玉看见一个人的脸,雪白的睫毛一颤,两行血泪便流了下来——
是道真。
那场景本该是极为可怖渗人的,然后宋琢玉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痛。
他颤抖着手,慌忙地想要伸手去摸那人的脸,去替他擦干脸上的眼泪,“道真,你怎么哭了?别哭了好不好,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帮你......”
可无论他怎么抓,都碰不到那人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年和尚脸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像是永远淌不尽似的。道真一如既往的端坐着,双手合十,白发如雪,只眼中透着无限悲悯与哀伤,他说,“琢玉,我要走了。”
“从前一直都是我看着你的背影远去,没想到,如今轮到你送我,却是分别。”
分别?
宋琢玉一下慌了,他像是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于是手足无措般的扑过去要抓住他的衣袖,“你要走?道真,你要去哪里?带上我一起好不好,我们去游历江湖,像小时候说好的那样!”
然而只捞了一场空。
洁白的衣袍如云一般消散在他的掌心,道真低敛着眉目,似叹非叹道,“又是骗人的话。”
宋琢玉顿时心头一紧。
“从我小时候起,你便一直这样说,我也枯等了你一年又一年,可从来都没有如愿过。”他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一样虚无,“琢玉,你还记得,你有多久没来过空相寺了吗?”
幼时玩伴初初分离的时候,自然是执手相看泪眼,依依不舍,万分不愿。
那时,宋琢玉三天两头就要找借口来空相寺寻他玩,后面渐渐的,对方许是有了新的友人,来得便少了。再往后,便只剩下每月一次的例行检查。
到最后宋琢玉身体彻底病愈,又时常流连花丛,爱上了繁华热闹,爱上了香车宝马。
这枯燥无聊的空相寺,便越发不怎么想起了。
这话一出,如钝刀割在心上,察觉时已见晚,生生的疼。宋琢玉白着脸怔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他看着道真的脸,忽然想起昏灯古寺,微光尘影中这人十年如一日在佛前为他祈福的样子;想起每次离开,那人站在半山腰处为他送行,衣角飘飞无端空寂凄清的模样。
心中一阵恍惚,他有多久没来看望道真了?
记忆中腼腆羞涩的小和尚一转眼就变成了清冷出尘的大师,再一转眼,又变成了这般血泪凄凄的幻影。
是他被京城的事情绊住了脚,困在锦绣温柔乡中,竟忘了一山之隔,静静等待他的童年友人。
宋琢玉动了动嘴唇,喉间一阵发涩,连眼眶都有些发酸起来,“道真,抱歉,是我忘了......我改掉好不好?我很快就自由了,我可以带你走,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他突然想起今夜的约定,他马上就能逃离京城,他可以带着道真一起走。
他们还和从前那样,道真扮做算命的假仙人,而他则负责眼尖地挑中目标,然后凑上前去一通忽悠,凭着一张巧嘴坑蒙拐骗。他俩合起伙来,一起赚大钱。
然而面前的人却不待他解释,指尖颤了颤,轻叹一声,从衣袖到面容都一点点的化作飞烟,似要乘风归去。
空中只余下渐渐消散的余音,几近微不可闻——
“琢玉,你骗了我这么多次。如今,就允许我失约一回吧......”
莫大的哀痛和惊慌瞬间席卷了他,宋琢玉猛地大叫出声,“道真!”
他倏地坐了起来,身上冷汗涔涔,后背的衣物早被浸湿,脸色更是毫无血色。直到目光触及朴素的床幔与案几,看清身在何处,宋琢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幸好幸好,他后怕地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有些昏暗,夜风微微,宋琢玉闻到一股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他在床边摸索着,摸到了一只微凉的手,“道真,是你吗?你回来了?”
身旁人轻轻应了声。
是熟悉的,有温度的,还活着的道真。
宋琢玉忽然激动起来,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他一把握住床边人的手,攥得那么紧,那么紧,好像生怕失去一般。连声音都在含颤带泣,“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在,道真,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
“梦里你流了好多眼泪,我怎么擦都擦不完。”
像是哭得没有泪水可流,最后连眼眶里都渗出血来了。
“你还消失不见了。”
那个梦简直太可怕了,吓得宋琢玉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手脚冰凉。
只是他握着握着,忽然感受到道真衣袖上的潮意,他有些不安,“你刚才去哪里了?我进来时都没看见你人,还有你衣服上怎么都有些湿润?”
宋琢玉惊慌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指尖很快就蹭到膝盖处的泥土,还带着夜间的凉。
耳边传来道真近乎缥缈失真的声音,他说,“琢玉,我为你点的灯灭了。”
宋琢玉的手忽然顿住。
灯灭了,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血液仿佛瞬间从心口凉到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