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清明神志,被这声音冲得七零八碎,沈确皱着眉,又把眼睛闭上了。
“感觉咋样?脑子清醒了不?还有要死的感觉没?”
“……”
沈确认命睁眼,刚子几人的脸立马映入眼帘,在灯光的照射下,往浅色被褥上投出了三个笨拙的影子。
“可算醒了。”老邱的声音里透着些疲惫,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沈确,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他唇边。
温热的液体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沉睡许久的身体终于渐渐复苏。
刚子在床边半蹲下来,语气半是抱怨半是后怕:“可不是,你当时突然掉下去,可给我们吓坏了。”
“我们后来问了那个外寨人,说是你自己主动要下去的……说是要殉情。”
阿超弱弱地问:“你不是说都是逢场作戏,你没喜欢他嘛……怎么还殉情了?”
沈确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掀起眼皮将整个房间快速扫视了一遍:“我怎么出来的?”
刚子挠了挠头,解释:“盛祈霄和颗狄早定好了计策,他当时突然放血就是为了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本来是想制造混乱,让我们趁机先救出你,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刚子自以为隐蔽地瞟了沈确一眼,继续道:“结果你也跟着下去了……把我们和颗狄都吓死了。特别是颗狄,当时脸都黑成碳了,差点学你当场写遗书,一直念叨着盛祈霄肯定要整死他了……”
沈确的眼睫颤了颤,表情挺真诚的:“哦,你的意思是我打乱你们的计划了?”
“那那那……那也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事情有点超出预料,但好在结果是好的嘛,人都没事。”
“他呢?”沈确没什么反应,问出在嘴边徘徊了好久的问题。
“谁?盛祈霄啊?”刚子反应了一秒,“颗狄他妻子也受伤了,他带着他妻子不知道去哪儿了。盛祈霄没人管,他那样也不敢送医院,而且啥证件都没有。我们就把他一起带出来了,就在一楼客房呢。”
“我去看看。”
沈确掀开被子,毫不犹豫地坐起身。
次卧的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的光线调得很暗,盛祈霄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沈确放轻脚步走过去,借着微弱的灯光,注视着他。
盛祈霄脸色苍白,往日红润饱满的唇也失去了颜色。沈确以为他睡着了,就在他俯身,想要更仔细地看看他时,那长而密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盛祈霄缓缓睁开眼,浅茶色的眸子似乎还残留着几分沈确记忆中的,湿漉漉的水汽,他静静与沈确对视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温柔地光填满。
“你醒了?”盛祈霄的声音很轻,带着困顿的沙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沈确按住了肩膀。
“躺着吧。”
盛祈霄顺从地躺下,反手抓住沈确的手腕,掌心一如既往地冰凉。
“我没事。”他扯出一个浅笑,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腕内侧的细嫩皮肤,“就是有点累,想睡会儿。你陪陪我好不好?”
“真的吗?”沈确这样看着他,心里就发酸,喉咙不知为何哽得有些痛。
他以前总是想,要是盛祈霄能再柔弱一些,自己才能更好地拿捏他,利用他。可真当他成了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最先心疼难过的,又是他自己。
这就是喜欢吗,沈确摸了摸自己胸口。原来之前的盛祈霄,面对自己时,就是抱着如此矛盾的情感。
“真的。”
沈确掀开被子缩了进去,床很大,但他就挤在盛祈霄身边,两个人的体温渐渐融合。
“为什么不让他们给你用药?”沈确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
盛祈霄凑上来,微凉的唇瓣贴在他唇角,亲了亲他,“不管用,我自己会好的。”
“我都想起来了。”沈确没有拒绝这个一触即分的吻,用舌尖替他有些缺水的唇面点上一点晶亮。
“想起来什么了?”
沈确搂着他,掌心在他胸口按了按,感受着那远不如之前沉稳的心跳,“想起来,你之前,很久之前,故意引诱我的事。你那时候感觉又笨又狡猾……”
像一只不懂得如何狩猎,却固执地展示着诱饵的狐狸,让人明知是陷阱,依然忍不住要靠近。
盛祈霄笑了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沈确掌心,“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可没有那时候可爱了。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好吧。”盛祈霄叹了口气,“如果我还是以前那样,你会更喜欢我吗?”
沈确大概想了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要还像以前那样不懂反抗,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安抚似的拍拍他,替他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你现在也很好看。”
“你关注的,只有好看吗?”
“那不然呢?”沈确理所当然地回答,“除了好看,你还有什么?既不善解人意也不乖巧听话。”
盛祈霄沉默片刻:“还有喜欢你呢。”
沈确噎了一下,立马退开一点距离,不想让砰砰鼓动着的心跳声传进盛祈霄耳中。
“你喜欢我,那是应该的。”
“你在害羞吗?”盛祈霄主动靠近更多,“怎么脸红了?”
“……”
接下来的几天,盛祈霄总是想睡觉,而且时间越来越久。
沈确起初以为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天天给他吃的都是补血的食物。
可他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差,好几次睁开眼的时间,刚够能跟沈确说上三两句话。
到最后,连抬手都显得费力。
沈确心中的恐慌日益疯长,他托人搞来当下最先进医疗设备,高价请来了最权威的医生。
然而,所有的检查报告都显示盛祈霄的各项生命体征都无比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他比很多正常人都要健康得多。”医生推了推眼镜,“这种嗜睡的情况,从医学上,暂时……无法解释。”
沈确控制着脾气,将报告单揉成一团,狠狠砸进了垃圾桶。
他一次又一次地追问盛祈霄,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祈霄也总是摇头,说很快就会好。
沈确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沉睡超过24小时的盛祈霄,眼眶胀痛。
窗外明月高悬,屋内的人连呼吸都快消散。
“沈确。”盛祈霄醒了,缓慢眨着眼,“你哭了吗?”
沈确没有立刻回答,一滴滚汤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眼眶中滑落,砸在手背上。
他像是将自己烫到了一般,猛地俯下身,将脸埋在盛祈霄肩头。
浅色的布料很快被浸湿,接着被沈确狠狠咬住,他不想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盛祈霄,”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混杂着掩盖不住的泣音,“你到底怎么了?”
盛祈霄紧紧盯着他颤抖的脊背,任由他的泪水沾湿自己衣衫,他想抬手,可手臂依旧无力地贴在床面,无法将他真正拥入怀中。
“沈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你会想我吗?”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这一次,沈确在他颈间磨蹭了几下,将眼泪都擦干,才抬头望来,眼尾红红的,显得格外脆弱:“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如果你再骗我,我一定不会想你。”
“我本来都想好了,以后你可以和走,我一起生活。你要是还想留在扼云山,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经常回来看看你。”
“而且我原本也没有想要喜欢你,我只是看你好看……”
“盛祈霄,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再瞒着我了。”
沈确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沉。盛祈霄睡了多久,他就有多久没合眼,此时在温暖熟悉的怀抱中,意识很快就变得混沌。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听到盛祈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盛祈霄也闭着眼,用鼻尖在沈确柔软的发顶,小幅度地眷恋地蹭了蹭。
一只泛着银蓝色光芒的半透明蝴蝶,从他指尖凝聚,越过窗户,不知飞往了何处。
第二天一早,沈确就接到了沈老爷子的电话。
“沈确,你哥他好了。”
“嗯。”沈确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好了就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
“挂了。”
沈确干脆地按熄屏幕,看着脸色苍白到发青的盛祈霄。
盛祈霄又在笑,最近,他似乎很爱笑,似乎要把一辈子的笑容都在这几天用尽。
沈确也跟着笑了一下,鼻头却在发酸,他伸手戳了戳盛祈霄的小梨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几乎瞬间就冷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