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着的大概是“我爱你”三个字。
他大概练过许多次,想要把这几个字写得工整漂亮。但到了这样的时刻,或许又生疏了,又或许是他本就还没来得及完全学会,离别就已到来。
盛祈霄回去之后,沈确的生活似乎也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有很多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他不再留恋于那些纸醉金迷的场所,那些曾经能带给他片刻欢愉的事物,如今都变得索然无味。
对于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也少了许多期待。
他那个风流成性的父亲,因之前的漂亮女友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愁得一夜之间眼角多长了两条皱纹。
沈确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在远程和颗狄谈在外寨商业区买几栋楼的事。
如今的颗狄,不受再受任何限制,也不用一直待在内寨,直接当上了外寨“主理人”。
沈确捂住听筒,对着餐桌上等着他挂电话开饭的一家人,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风流了一辈子,怎么半截身子入土了,反倒开始装深情了?是找不到别人了?”
一句话就气得他爸摔了盘子,怒气冲冲地离了席。
剩下沈逸和沈老爷子,还有他爸那四五个和沈确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的私生子们,面面相觑。
沈确倒没受什么影响,撂下一句“你们吃”,就出了门。
电话那头的颗狄听到这边的动静,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啊,血藤和他共生太久,又有自然之灵的羁绊,想要彻底解开,难……可能一辈子也……”
“嗯。”沈确淡淡应了声,便挂了电话。
他站在老宅的花园里,各色的花朵在夜风中摇曳,抖落着各自的香气。
颗狄的那些话,他听过太多次了。
盛祈霄回扼云山之后,沈确尝试过跟着颗狄进去。
可每次走到一半,就被破土而出的血藤温柔又坚定地裹住,再被轻轻丢出来。
如此被拦了十多次,也便不再去了。
“可能是他不想让你进去……”颗狄尴尬地挠头,小心翼翼地解释。
沈确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现在情绪极其稳定,连骂他爸都会嘴下留情个三五分。
照他的话来说,就是积德。
给盛祈霄积德,希望他能早日挣脱枷锁,获得自由。
“上次和你说的事有着落了吗?我和他之前住过的那间民宿,老板是谁,你能联系得上吗?我想把那栋房子买下来。”
颗狄的表情有些古怪,挠了挠头说:“那个……其实你不用买,你想住的时候,当自己家住就行。”
见沈确不解,他才解释道:“那栋房子就是他的,而且应该一直都在你的名下……当时外界政府要登记的时候,他没有证件,我们就偷的你的……”
“……”沈确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又酸又软。
外寨的商业街和他记忆中一样热闹。
石板路被磨得光滑,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店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耳边是敲打银器发出的清脆声响。
沈确抬起手腕,一只藤蔓形状的银镯在他腕间晃动,精巧的枝叶间还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盛祈霄的作品。
他那时也给盛祈霄打了一个,只是粗糙得不成样子,盛祈霄拿到后一直戴着,没摘下来过。
街边有不少穿着民族服饰,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各种动作拍外景照的游客。
沈确脑中不自觉回想起盛祈霄穿着旗袍的样子。
唇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笑意,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最终落寞地垂下去。
盛祈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沈确揉了揉眼睛,提着温热的竹筒糯米饭,转过身,朝着半山腰那间属于盛祈霄,也属于他的房子,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时间翻山越岭,悄无声息地滑走。
各色的霓虹灯亮了又暗,道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地站着岗。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
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新春联,一派喜气洋洋。
沈确拒绝了沈逸让他回老宅过年的提议,一个人窝在空荡的房子里,等着春晚开始。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大概正在某个喧嚣的场所里,和一群狐朋狗友醉生梦死。
电视里的歌舞升平,吵得他有些头疼,他半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扼云山,整个人都浸在浓雾中。
恍然间,一股熟悉的异香传来,冷得像一弯月亮,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太真实了。
沈确的心猛的地一跳,几乎立马睁开眼。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发散出来的微光。
就在这变幻的光影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沙发前,挡去了唯一光源的大部分亮度。
那人穿着一身藏青色苗服,长发束在脑后,沈确屏息抬头,便直直撞进了一双波光粼粼的浅色眼眸。
那双眼睛,正含着笑,温柔地注视着他。
是梦吗,还是又一次的幻觉?
沈确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
“叮铃。”
清脆的银饰声响起,那人伸手,将半梦半醒的沈确从沙发上轻松抱起,重重搂入怀中。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心跳。
“沈确,我来找你了。”还有熟悉的声音,紧贴在沈确耳畔,缓缓响起,“你怎么这么瘦这么多?是想我了吗?”
鼻尖瞬间酸涩,积攒了数月的思念和担忧在这一刻决堤。
“嗯。”沈确用力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终于有了温度的颈窝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想你了,盛祈霄。”
零点的钟声在此刻响起。
窗外,无数绚烂的烟花在同一时刻升空,在漆黑的夜幕中铺出一幅盛大而璀璨的画卷。
光影明灭间,落地窗前,映照出紧紧相拥,唇齿相接的两人。
新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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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曲折与磋磨到此都是昨日云烟,等待他们的只是天长地久的美满与幸福的明天。
第69章 欢迎回家
喧闹夜空下的吻,是前所未有的炙热。
沈确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纠缠,去深入地确认,此刻拥抱着的,是真实而非幻梦。
有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沈确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但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盛祈霄的。
盛祈霄掌心扣着沈确的后脑勺,手指穿插进他柔软的发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与怜惜,无比郑重地回应。
等两人终于分开,呼吸中尽是滚烫胶着的湿意。
沈确的额头抵着盛祈霄的,烟花的绚烂光芒透过他颤抖的眼睫,落进他眼底,长久地亮着。
“是真的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张嘴咬住了盛祈霄脸颊肉,加了些力道地啃咬,“疼吗?我不是在做梦吧,盛祈霄?”
盛祈霄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拭去沈确眼角的湿痕。
“是真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同样沙哑,任由沈确咬着,“不疼,也不是在做梦。”
他抓起沈确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几层的衣料,那强劲而平稳的心跳,一声又一声,真实地敲击在沈确的掌心。
“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
“可血藤……”沈确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颗狄说,你和它的羁绊……”
盛祈霄的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说错,我无法彻底解开与血藤的链接。它以我的生命为根,我也需要依靠它而活。”
沈确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升起的巨大喜悦瞬间被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
“但是我已经想办法尽可能多地减少它对我的影响,以后只需要隔一段时间回去山里一趟。”
“多久?”沈确怔怔地看着他,“多久回去一次,回去一次需要待多久?”
“不确定。也许很久。”盛祈霄凝视着他。
“好。”沈确只说了一个字,晶莹的水珠又从他眼眶中落下。
盛祈霄连忙解释,“骗你的,大概一年回去一次就行,不用呆很久。”他捧着沈确的脸,看着他眼里的两汪清泉,“别哭了沈确,你现在怎么变得爱哭了?是我离开太久了吗?以后,我回去也会带你一起,我们不再分开了好吗?别哭了。”
“我去找了你好多次……”
“我知道,我都知道。”盛祈霄认真解释,“但是我当时,太狼狈了,我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好的样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盛祈霄的唇顺着泪水滑落的轨迹重新吻住了他,两人纠缠着跌跌撞撞地去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