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言轻轻一扫,果然,看屋内这格局,这艳丽奢华的陈设,无疑是合欢宗的喜好。
他苏醒才不过片刻,薛玲不知从何处的风里得了消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过来开门:谢师兄!
看见他,谢无言就想起自己这身不知何时换上的浅紫长衫。
谢师兄身子还未养好,先歇息着吧。薛玲殷勤地帮他理了理被子,颇有伺候人的样子:我叫人送些汤药过来。
不必。
床上躺着的人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退。
若薛玲对他的心思单纯,也就算了,可现在他知道薛玲抱着什么心思,便觉得微妙。
想到这里,他抬眸扫了一眼薛玲,目光尖锐:为什么我会在你这里?盛师兄他们呢?
那几位大忙人自然有他们的事情要忙。薛玲一脸淡定,用陈述事实的口气告诉他:你那位小徒弟出事之后,闹出了不小的风波,玲珑门和镇海山庄牵扯其中,恐怕他们谁也抽不开身了。
薛玲并不知道谢无言当年回仙界后,和镇海山庄的温家有过什么牵扯,竟然让那位端方如玉的温家长子惦记了九百年也不肯放手。
好在他聪明,知道坐拥渔翁之利的道理,趁着众人危机时赶到,救下了高烧不醒的谢无言。
多亏他提前散布的消息,温灼和盛今朝刚一回到镇海山庄,便被得到消息的弟子与众仙门长老团团围住,询问黎琛的情况。
剔除自己私心的那一部分,薛玲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当时各门派的状况:至于谢师兄你,交给当时来营救了你们几人,又清闲自在的本宗主,是最合适不过了。
看谢无言沉思不语,薛玲趁机偷偷凑近了一点,小声安慰:谢师兄也别太介意,盛今朝都相信我能照顾好你,你何必狐疑?你我三人是机关谷旧识,本该互相帮助。
嗯。谢无言微微一颔首,比水还淡的语气,透着些还不熟稔的,试探的好意:多谢了。
薛玲愣住。
片刻时间过去,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自知失态,尴尬地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谢无言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薛玲对黎琛死死捏着的那点醋意,不情不愿地放下了一些。
外头都传,说玲珑门门主闭关,弟子一切修炼事宜且交由镇海山庄庄主温灼代为管理。
黎琛如何了?
黎琛?啊,说的是那位黎门主薛玲把字不紧不慢地一个个往外丢,笑的令人捉摸不透:谢师兄,我直接告诉你答案,总归无聊了一点,要么、你猜?哎别拔剑!有话好好说!!!
薛玲倒不是想故意卖关子,只是难得能和谢无言独处一室,想和他多说说话罢了。
可看着谢无言盯着沉默的自己,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情,心里不由得黯淡了一分。
薛玲并不后悔坐上宗主之位,但因此与谢无言错过,说不遗憾,也是骗自己的假话。
不过,比起对谢无言的遗憾,他对黎琛的不甘与嫉恨倒是更多一点。
薛玲还以为没人能打动谢无言那颗冰冷的心,自己只不过是诸多仰慕者的其中之一,却不料那二人的关系,并非自己以为的水火不容。
谢无言提起他时的表情,还有他曾独独送给他的失望,愤怒,欣慰。
自己这一生,大抵是无法企及了。
谢无言得知黎琛此刻身在红霞一线天,立刻便动身前往,薛玲看他如此心急,也就没有挽留。
特意收拾出来,让薛玲在门前徘徊数日辗转反侧的这间房间,瞬间又空空荡荡了。
斜靠在冰冷冷的墙边,薛玲略有点失落,身旁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我就说,那般漂亮的男人怎会看得上你。
薛玲侧过头,眼看是自家姐姐,只能苦笑一声,落寞道:姐,你还挖苦我呢。
哪敢啊。女人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上你,你就多等等呗。
薛玲自嘲一笑:这事情是能等出来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看上的男人早死,或者,你努力活长一点,把那男人生生熬死,不就有机会了吗?我们合欢宗看上的人,哪里能有溜走的?
薛玲忍不住笑出声:噗。
道理是歪了点,不过,并不是完全不对。
修仙者动辄千百年的寿命,不到大限之日,还不知道谁赢过谁呢。
-
黎琛一直都没有醒来。
自从逆灵决解除以来,已经过了三年的时间,受剧毒重伤了五脏六腑和灵脉的黎琛一直养在红霞一线天。
只是,他一直没有醒来。
三年来,一次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谢无言常常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是探了一圈灵脉,少年的脉搏却平稳的可怕,与正常人无异。
今天是每月十五,霁花按照惯例来给黎琛送药,盛今朝也来一起凑个热闹。
他们二人如今都是谢家的门生,帮红霞一线天的重建做了诸多帮助,短短三年,已经将那些破败荒废的建筑修复了九成之多。
霁花从药盒里取出一个个小油纸包,里面装着药量精准,飘着草药气息的各类药材。
这次不仅配了汤药,我还配了几枚药性有些刺激的丹丸不过,对人体无害,只是试着刺激他一下。
看谢无言点头,霁花立刻将药草逐一放入煎锅,开始熬药。
其实霁花不必征询谢无言的意见,他也完全放心他的技术。
而且换做谢无言来,说不定会以毒攻毒,下手更狠。
盛今朝和他一样不太懂药,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煎药的过程,在看见黎琛喝下药后,眉头微微抽动,不禁兴奋道:黎师弟有反应了!莫非有用?
这反应倒的确是头一回的,众人激动地等待了一会,却并没有等到黎琛接下去的反应。
过了一会,他依旧是闭着眼睛,对声音没有一丁点的反应,就连一开始蹙紧的眉头,也已经无声无息地放松开来了。
众人紧张激动的心脏也再次落回原地。
连续三年,每月十五都要如此失望一番。
实在是让人有些灰心丧气。
谢无言沉思片刻,忽然说了一句:以后,不必再配药了。
啊?黎琛一愣:不、不救了吗?
吃了三年的药不见醒来也不见恶化,如此看来,不是用药与否的问题。盛今朝帮谢无言说出了心中所想:不如让黎师弟先缓缓身子,等醒过来了,再考虑要用什么药。
也好。
霁花有点失落,眼看气氛略显压抑,盛今朝赶紧把谢悠叫了过来缓解尴尬。
谢无言原打算回去修炼的,但看见谢悠来了,不禁停下脚步。
刚想看看谢悠,小少年就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屋子,用还没完全褪去稚嫩的声音朝屋里的霁花打招呼:霁花哥,好久不见!
三百年前,谢悠同样中了剧毒,不过比起黎琛,他的毒有药可解。
只是身体上因此落了病根,霁花为了防止他阳寿因此折损,用药减缓了他的生长速度,导致谢悠活了三百年,竟还是一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相貌。
谢无言慢悠悠地看了谢悠一眼,一时有些恍惚。
刚遇到黎琛的时候,他似乎,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年纪吧。
谢无言对那些修炼的仙术过目不忘,对人的事却并不怎么用心去记。
只有黎琛与自己的一些经历,不知为何,常常盘旋在脑海深处。
明明只是一些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谢悠在霁花的眼神示意下,这才看见一旁的谢无言,瞬间愣了神。
谢悠和谢无言这位家主大人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亲密。
三百年,也就见了不过三四次面。
小少年也显得有些慌乱,赶忙向他这个长辈行礼。
还是这么青涩。谢无言回忆两人初次见面似乎也是如此谢悠一见到他就双膝跪地忙着要磕脑袋行大礼,气的谢无言直接把他丢给了盛今朝。
谢家讲究的不是规矩,是实力。
在盛今朝身边养了几年,谢无言检查了一下成果,小少年总算是没了死板的样子,只是行事青涩温吞,一副很好捏的软柿子面相。
他原本想把谢悠扔到镇海山庄,在温灼那边历练一番,可一想到温灼那儿都是些被镇海山庄护的周全天真的弟子,便立刻打消了想法。
谢家当时门生也多了,谢悠只能跟着那些门生起居生活,渐渐也有了些谢家该有的样子。
但私底下,到底还是符合这张脸的一个年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