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别的修为远胜过谷筝,因而她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她就站在那里,未曾闪躲,静静地看着那无比熟悉,从前日思夜想,迷恋的人。
只是,她是她,却也不是她。
她不是卫芷溪。
她心里的卫芷溪,早就死了。
在逼近谷筝的一刻,温别自感不妙,可此时已经晚了,谷筝就站在那,任由利爪贯穿胸膛,那巨大的痛感似乎要将她生生撕裂,可她却笑得肆意张狂。紧接着,她咬紧牙关,死死握住那穿透自己胸膛的手腕,目光森然,手腕用力。只见温别眸色瞬变,低垂下眼,看向那没入自己腹部的刀刃,满目的不可置信。
谷筝抬起那已经满鲜血的右手,死死环抱住那人,将刀刃一寸一寸,狠狠刺入,没入其中。
那人越是要逃离,可偏偏弥留之际的谷筝却力大无穷,手臂死死禁锢住,让她不得动弹半分。温别那延伸出来的双甲将谷筝后背的衣衫皮肤都抓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连同森白的骨骼都暴露出来,她都未曾松开手。
此时的谷筝已丧失了痛觉,眼前倏地回现出过往种种。
她始终都记得,那年大雪纷飞,将视线所及之处全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冻得街角那些叫花子都不再露面,可那房梁之下,却坐着个乞儿。看她可怜,便将手里刚买的包子递给她,当那乞儿抬眼看来时,尽管脏乱不堪,却仍旧遮挡不住那秀丽容颜,一双眼眸清澈明亮。
只一眼,便陷了进去。
——或许那年初雪相遇,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
当宵明赶到时,谷筝与“卫芷溪”双双倒在血泊之中。她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温别再次入侵玲珑村,以生命为代价。
而在看到宵明的瞬间,谷筝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手用力抓住她的衣袖,“师...师尊,她们抓了很多人,在后山...灰谭洞...还要抓你...要..带你走...”说着说着,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在临死之际,她最想见一面的人很多。母亲、父亲、江写、师姑...
还有师尊...
宵明对她来说,同母亲父亲别无二致,从不过十岁进入三生门修炼开始,宵明就是她心里最尊敬之人。临死之际,她也想起了在三生门的过往,眼泪如同断了线似地流淌。
“我知晓自己愚笨...比不得师姐为您分忧...也比不得江写...叫你欢喜...可这次...我做的很棒..对不对…师尊?”
“是,你做的很棒,不愧是我的弟子...师尊,以你为傲...”谷筝眼神已逐渐涣散,那抓着她衣袖的手也逐渐松了下来。宵明声音哽咽,将那人的手抓在掌心里。
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谷筝死了。
宵明跪坐在地上,阖着眸子平息了许久,拿出帕子将那人脸上的污血泥土擦拭干净。
“师姐,谷筝的后事,劳烦了。”
胥晏如一直站在不远处,闻言点了点头,“...师姐知道,可是你...”
她知道宵明要做什么,这样的神情,她曾在宵明脸上见到过一次。就是百年前血洗狼王谷时,只是今非昔比,宵明的身子,让她不得不顾虑担忧。
“我自有分寸,”宵明背着身,说着,摸出一封信来,“这封信,也请师姐转交给她。”
“她?”胥晏如微微一怔,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江雪”的面容。身为师姐,这些日她自然也看得出宵明对那人的与众不同。
没有多问,胥晏如接下那封信后,宵明便飞身离去。
看着宵明离去的背影,胥晏如心中惴惴不安,瞧着那封信,思索了半晌,还是将一只传音鹤放飞。
江写在药王谷躺了数日,这才将手臂中的邪物排除了大半。被抬回药王谷时,江写已陷入深度昏迷,等再次醒来,却得到了谷筝身殒的噩耗。
胥晏如并不知晓江雪的真实身份,故而并无隐瞒,而是在将那封信递给江写后,便要返回三生门,将谷筝安葬。
江写怔在原地,赤足站在那青石板路上,看着胥晏如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嗡鸣,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让我,看看她。”
谷筝是她来到这里,所结交的第一位好友,她啰嗦、惫懒、贪玩。可每每出关,听到动静最先赶来的人是她,被师兄师弟议论排挤,为她出头的也是她,知晓她对师尊的心意,但从不过问的也是她。
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到三生门修道后,抛下了许多东西。锦衣华服,自由与梦想,或许别人不知晓,但江写却明白。
谷筝爱干净,所以才在最初面对不修边幅的她敬而远之。
“交给我吧,宵尊主也会同意的。”
看着江写的模样,胥晏如一瞬地怔了怔,这瞬间,她似乎顿悟了什么,嗟叹道:“好罢。”
她将谷筝身上的污血擦拭干净,换上一袭干净的锦衣,将她葬在了药王谷后山的桃花林里,这些也征得了药王谷的同意。
“逝者已逝,节哀。”
江写站在这桃花林里,回忆着过往。她只简单披了一件外衣,手里拿着一封展开的信,神情憔悴,面色苍白无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语气平淡无味,“这些,你都知晓。”
“.......”
那人没有回应,她转身看去,便看到了容秋婵坐在轮椅上,阖着双目。
这短短不过数日,也让江写极为意外。而不用她开口,容秋婵便轻轻笑了笑,“这是天道对我的惩罚。”
接着,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也有珍视之人,不愿失去她。”
“我也时常在想,天命究竟是否可违。后来我知晓了,天命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谷筝的死已是定数,若非是我,也会是她人。”
“而如今,能救这天下的,只有你们。”
容秋婵说了很多,但江写一个字都不想听,她拿出一把匕首,横在容秋婵脖颈上,“我不管这天下,只要我师尊能归来,能平安活下来。”
“或许我早该这么做了,正如你所说,别人的死活,终究是重不过自己心悦之人。”
容秋婵波澜不惊,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她知道江写想听的是什么,也知道,江写不会杀了自己。
“这个方法,其实你自己不也很清楚吗?我已将月姬现世之事,告知各大门派,他们如今都向此处赶来。如今我已成废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去灰谭洞吧。”
“能救宵明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
须臾,江写垂下手臂,起身离去。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封宵明留下来的信,上面写了许多话,许多宵明未曾开口对她说过的话。
——
【江写,自我失明那些日,总是能回想起你站在我面前,用那温暖炙热的目光,毫不吝啬地说着“喜欢”二字,坦然地将爱意宣之于口。
可仔细回想,我却从未对你说过。
喜欢二字,于我而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几次你这般表达爱意,目光期许地望着我,我知晓你是在等回应。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为何无法宣之于口。
或许是我老了,一根筋只顾着修行之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丧失了诸多热情,也丧失了为人之乐,更丧失了勇气。
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还与曾经的师徒情分没有任何差别,便想去弥补,用行动代替这份爱意,能让你知晓,能体会。我也知晓,这对你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些。
我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也不知是否能挺过这一劫。在这最后的时日里,可以了却心愿,就够了。
死这一字,何其残酷。我自私地将道别的话留在这信里,因为没有勇气去看你伤心落泪的模样,只怕届时,会无法坦然面对死亡。
此去一别,生死难料,遂留绝笔,致吾爱江写。】
——
她不停歇地朝着谷外而去,只是在临近出口时,却看见胥晏如和白鹭然在等着她,见她踏空而来,胥晏如视线落在那人脚下踩着的千漪剑上,目光深沉,片刻后,一声叹息,“是你吧。”
“江写。”
闻言,白鹭然有些惊诧,“江写?”
被胥晏如看出来,江写并不意外,牵扯着唇角扬了扬,抬手在面前一挥,江写的面容登时出现在二人面前,“师姑,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江写已死,她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毕竟那日,江写的确死在了众人面前。
那日起,世上再无江写。
“那你又为何...”胥晏如并未追究其中的原因,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抛下身份后,还是回来了。
“因为师尊有危险,我必须帮她,”说着,她长叹一声,望着天际灰雾弥漫,似乎在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不能没有师尊,师尊也不能离开我...”
“师尊...么。”胥晏如垂下眼,片刻后又看向江写,“我们也是为了剿灭月姬在此,如今各方势力都已收到消息,不出半刻钟便会赶来,我们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