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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舜从没想到有一天叔叔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痛苦得像是胸口被撕裂般。
  哪步错了?
  他考试时脑子都未乱过,此刻却慌不择言,“叔叔,我没有一丝一毫嫌弃你的意思。你看,正是因为我年纪轻,所以说话没轻重。这么多钱,叫我也昏了头……”
  林砚生望住他,打断:“所以你的背是怎么回事?”
  秦舜:“……”
  他喉头塞住。
  不能回答。
  28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林砚生已独自站在城寨底下。
  曾经万家灯火的地方如今一片死寂。
  听说不久后,他长大的楼房会被炸掉。
  墙面上写满清拆的油漆字。
  有时,他深夜惊醒,仍觉得自己还身处老家。
  他似个幽魂,在四周徘徊到天拂晓。
  直至被一个巡街的警官叫住。
  警官说:“远看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呃、原来不是。你是精神正常人?去署里做个药检吧。你家人呢?”
  要找秦舜吗?
  不,不。
  那他所剩无几的长辈自尊就更加荡然无存了。
  好说歹说,总算脱身。
  林砚生也冷静下来。
  他在做什么?
  又不是不懂事的人了。
  都怪他过于小心眼。
  长大的秦舜是个过于强势的成年男人,待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都在刺啦刺啦地刺激他的神经。
  这时,一班早间大巴经过,卸下外国游客。兴高采烈地参观废墟。
  林砚生从热闹的人流中穿行而过。
  他漫踱在街头,往回走。
  脑子里乱糟糟的。
  想,还是回去以后心平气和地跟阿舜谈一谈为好。
  秦舜才华横溢,换成是谁都会骄傲,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轻狂已经算克制。
  ……是不是他太敏感了?
  林砚生这样想着回去了。
  家里空空如也。
  他慌起来。
  拨电话找罗耀山帮忙。
  是一个年轻男人接的,倦意极重,打哈欠问:“你是谁?”
  这种事情,不管遇见过几回依然尴尬。
  林砚生硬着头皮说明了情况。
  没一会儿,换罗耀山来听:“你别着急,稍等,我去接你。”
  “我过去。”他忙说。
  “怎么回事?昨天你们不是还父慈子孝?”
  “……”
  “你们吵了什么?”
  “还是先把人找到再说罢。”
  林砚生顾不上节约,叫车前往罗耀山的住处。
  罗在闹市区买了一栋大厦,住其中一层。
  安保认识林砚生,一路畅通。
  他脚步匆匆,才乘电梯上楼,隐约听见有人在争执。
  飘忽的声音并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但他耳尖一动,辨出其中有秦舜的声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林砚生走近去。
  罗耀山的住处本来就是酒店,厚重的地毯吸尽脚步声。
  天色仍幽黯。
  那一束灯光从半阖的门中照射出,显得格外刺目。
  只差一步他就走进去了。
  他的脚步刹得很陡。
  “——秦舜,他将你看作是他的孩子。那你呢?”
  “我从没把林砚生视作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还是20个红包。
  第11章
  29
  “你这话说得忘恩负义,”罗耀山说,“砚生照顾你多年,对你视如己出,为了你,连自己再婚也耽误。”
  “哈哈。”
  秦舜笑了一声,“他照顾我吗?
  “洗衣做饭都一塌糊涂,连按时吃东西都要人提醒,不注意就犯低血糖。
  “铺床单、换灯泡、修水管、交杂费,通通记得乱七八糟。
  “平日里出门,邋里邋遢,连衣领都时常忘记翻,衣角沾墨水也总没发现。到冬天,手脚冰凉也不知难受,每日必须盯牢他才记得擦药膏。
  “为我耽误再婚更是好笑。
  “他又没女人要。
  “他学历不高,收入少,长相平平还口齿木讷,只知埋头对人好顶个屁用。——最近上门那个,分明是要卖他保险,合同拿回来藏在抽屉里,不敢签,又不敢叫我知道。”
  原来,不止他对阿舜的忌妒在潜滋暗长。
  阿舜对他的轻蔑也是。
  他们真是天底下最虚伪的一对假亲人。
  “更别说,身边还有你这个死基佬一直在觊觎,他却睁眼瞎,一直同我说‘朋友、朋友’。
  “廉署找上门问你的事,他吓得发抖,只恨不得发誓说自己是个好奴隶,他乖,他不会起逆心。连撒谎都不会,结结巴巴。我一走出来,立即躲在我身后。和我说怕了,后悔不该和你扯上关系,但下回你再来,他又怕你,装的像和你是朋友。胆子小的要死,还拿不定主意。”
  别说了。
  别再说了。
  求你。
  林砚生掩面哭泣。
  他一向知道自己软弱。
  软弱到听到阿舜说“我从没把他视作父亲”还不肯走,还要留在原地继续听下去。
  是嫌一箭穿心还不够,非要千刀万剐才觉得痛?
  接着。
  门被推开。
  照目辉煌的灯光哗啦一下泻出来。
  林砚生羞窘之极,真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叔叔。”
  “砚生。”
  两人都站住脚步。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多久,罗耀山先开口:“秦舜,向你叔叔道歉,说你刚才全是胡言乱语。”
  秦舜置若罔闻。
  他问:“叔叔,您是要留在这里接受他的安慰,还是跟我回家?”
  30
  家丑不可外扬。
  林砚生想。
  他忍到锁好家门,转身,心底恨意才敢翻涌,尽量冷静地说:“庙小容不下大佛。秦舜,我自认待你不薄,你觉得受委屈,那好,我不会挡你路。”
  说完。
  等待秦舜反应。
  他没想到秦舜笑了一声。
  他怔住。
  “出了好多汗,叔叔,用光您的胆子了吧?您照下镜子就能看到自己忍住颤抖的样子。”
  秦舜说着,握住他的手。似一株粗粝黏腻的蔓草缠来。
  竟然嘲笑他!
  林砚生像被瞬间抽空全身血液,又充满,随即整张脸病态的通红。
  啪一声。
  他大力地打开秦舜的手。
  抬起头。
  径直对上秦舜的注视。
  这是一双华美的眼睛。
  但,大抵是因彻夜未眠,框骨坑微深,瞳仁黑洞洞,渴望、憎恶、恐吓、好奇,各式各样的情绪,他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尽在其中,炙迸出幽碧的火。
  直要往他身上泼。
  林砚生隐约感到某种未知的东西在剧变。
  他不懂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找回来。”
  “是啊,放我那时死掉多好。”
  “你这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这已经是您能想到最恶毒的话了吗?叔叔。不痛不痒,再更恶毒一些如何?”
  林砚生被气得手脚都抖个不停。
  他憋着气地说:“所以呢,你要我怕你是么?我怕你了,我怕你了,好了吧?我不配做你的家长,那你怎么还不滚,快从我的家滚出去。”
  一边说,一边被秦舜趋身近来。
  他退至无可退。
  秦舜抒开整幅阔大的胸脊般,不分由说地把他环抱到怀中。
  他吓得僵直。
  长期以来的恐惧似在这一刻成真。
  他早知秦舜比他长得高大了。
  可切实体会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走,叔叔。您想知道的话,那我全都告诉您,您亲手摸摸我背上的伤吧。我是该告诉您的,那些是我自己弄的。”
  秦舜对他说。
  林砚生不知回答什么好。
  他怕极了。
  秦舜简直像一颗巨大的、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又像未知生物,疯了似的,在往他被撕开的灵魂里钻。
  “叔叔,您亲手打开看吧。”催促他,“叔叔。”
  他抗拒,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脸绝对被眼泪糊成一团。
  绝对丑的不像样。他想。
  这时。
  慌乱间,濡软的东西轻轻地印了一下他的额角,接着是眼睛、脸颊,四处胡乱地在寻找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嘴唇。
  如遭雷殛。
  呆了一呆。
  林砚生霍然挣扎,被制住。
  使劲到涨红的、侧偏的脖子上的筋崩紧,血管一跳一跳。
  “秦舜!!!”
  他惊惧。
  秦舜着了魔地要吻他。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