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已变得沉静。
门外,婚礼管家轻扣两下:“时间到了,请新娘前往礼堂。”
闻漪缓步走在通往礼堂的长廊上,婚纱拖尾拂过大理石地砖,她每走一步,脚下光影便凝实一分。原本扭曲的廊柱渐渐挺立,模糊的世界开始清晰。记忆裂痕停止蔓延,时间线在她脚下铺展如初。
“闻漪。”
她的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脚步一顿,慢慢转过头。
阴影深处,一人缓步而出,他穿着一身墨色高定西装,领带微松,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郭青宇?”
闻漪呼吸微滞。
这一回眸,恍若隔世。
她原本因仪式而忐忑的心情,竟奇异地安定下来,唇边也终于扬起一抹笑意。
婚礼管家回过头,低声催促:“新娘,别停下,时间快到了。”
可她已偏过脚尖,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郭青宇垂眸凝视着她,缓缓开口:“事到如今,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不后悔当时的选择吗?”
她一怔。
回忆如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过去了那么久,窒息的感觉竟还是如此清晰。
闻漪低下头,指节微蜷了下:“后悔没有用。”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砰、砰、砰……那些不愿意记起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她想忘记,却终究做不到。
“怎么没用,如果你后悔了,现在就可以和我走。”
她抬眼看他,许久,轻轻摇头:“我不会逃避。”她转过身,刚要离去。身后,郭青宇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吧?”
闻漪蓦地睁大眼睛,安静的长廊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在这片记忆的光景里,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与他渐行渐远。等离开回忆,她的世界早已没有他。
不会有重逢,这是彼此间的最后一面。
她强忍住眼角的泪,转过头——光阴交界处,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那一场告别,只是她生出的一场幻觉。
下午六点,婚礼正式开始。
夕阳的余晖透过教堂的玻璃穹顶,折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如神谕洒落。伴随着悠扬的小提琴声,闻漪披着圣洁的白纱,挽着父亲的手臂,踏上红毯。她低垂着眼眸,唇边挂着得体而端庄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向站在尽头的新郎。
这一段残影的终点,如此梦幻,又如此真实。她有些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顾屹风的回忆,还是她自己真实的体验。
新郎一身黑色燕尾服,身姿挺拔,俊颜依旧,可那双眼睛,平静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却让她感觉陌生,心底泛起丝丝寒意。
脚尖触到最后一寸红毯,父亲将她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温暖的大掌收束,将她紧紧握在掌心。
闻漪缓缓抬头,终于鼓足勇气直视他的双眼。回想起刚才顾屹风的叮嘱:“只要你不说话,不抬头,别慌,应该不会露馅。”她琢磨,这事应该不难。毕竟,她和新娘严格来说,本就是同一个人,掉马……应该也不那么容易吧?
男人手微一用力,将她往前带了一步。她顺势靠近,抬头时,瞳孔里映出彼此的倒影,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他凝视着她,眸色深沉,终于微微勾唇。
闻漪故作羞涩地低头,心跳稍缓。
很好,他瞧着心情不错。看样子,她过关了。她悄悄松了口气,只等仪式结束,下班跑路,与顾屹风一起撤离。
手腕间忽然传来极轻的触碰。
闻漪目光下移——霜松木镯静静戴在她腕间。而此刻,新郎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它。像在把玩,更像是一种温柔的警告。
她瞳孔地震,卧槽,那是不该出现在“新娘”身上的存在,她竟然忘了摘!
瞬间呼吸凝滞。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他没说话,嘴角的那抹笑,更深了。
闻漪耳中一片嗡鸣,快要维持不住嘴角的笑容。她下意识想抽回手,指尖刚动,腕骨却被他五指倏然收紧,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第130章 与子成说
闻漪和他面对面立于礼台前,身后的欢声笑语逐渐退去,渐渐归于一片肃穆的寂静。
在所有来宾屏息凝神的注视中,牧师缓步上前,声音庄重而悠远,宣读着婚礼祝词。
闻漪垂眸静立,看似端庄沉静,唯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有多剧烈。
洒落的阳光被花窗切割成一道道光柱,缓缓旋转、拉长,光影晃动。余光中,远处的世界边缘开始扭曲、模糊,她再次感受到记忆残影坍缩的前兆。
闻漪几乎可以肯定——他知道了!一旦他否定她的存在,这里就会彻底崩塌。
她还有必要继续演下去吗?如果现在转身逃离,能在空间坍缩前,和顾屹风一起离开吗?
就在她心神动荡之际,牧师开始领着新郎宣誓:
“顾屹风先生,你愿意娶闻漪小姐为妻,从今往后,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永远爱她、珍惜她,至死不渝吗?”
闻漪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
片刻后,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顾屹风,愿与我的妻子,共度此生。无论她身在何方,经历多少次轮回,我都会找到她,护她如初,守她至终。从今往后,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永远爱她、珍惜她,就算时光流逝,生死两隔,我心不移。”
“我愿意。”
话音落下,教堂内仿佛有一瞬的凝滞,连牧师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
闻漪心头猛地一震。
他一字一句,似在对她立誓,却又像在向整个宇宙宣告——他的爱,只为那个她而存在。
牧师抬眸,与新郎对视片刻,微微颔首。
随后,他转向闻漪,领她说同样的誓词。
全场寂静,所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沉默地望着新郎,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又无话可说。她闭上眼,转瞬睁开时,眼底已无怯意,唯有决然——她不想再扮演谁,她就是她自己。
闻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能穿越时空与空间,穿透这由记忆构筑的残影,抵达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也落进他最深的记忆里。
“我,闻漪,愿意接受顾屹风为我的丈夫,共度此生。不管你在哪条时间线上,经历多少次擦肩而过,我都会循着不灭的记忆,穿越时空奔向你。从今往后,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永远爱你、珍惜你,就算命运颠倒,岁月重来,我心不改。”
她顿了顿,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青峦山上,你听见的那句‘未来’……是我最后的声音。”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映出眼角那颗未落下的泪。
一句话,撕开往事,他被回忆猛然击中,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站在原地,呼吸停滞,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眼前的世界骤然褪色,青峦山的风,忽然穿过教堂,成千上万片红叶从眼前掠过,他仿佛又站在那条蜿蜒的山径上——“壹壹!”他在心底嘶吼,伸手却只抓住一片飘落的叶。
他猛然回神,有一瞬恍惚。
牧师将两枚铂金素圈递到他们眼前。
闻漪垂眸,她还记得那对戒指,toujours——始终如一的爱,内圈刻着彼此的名字。
她抬手,毫不迟疑地将戒指套进他的左手无名指,微凉的素圈划过指节,他的手指下意识微蜷。
戒指一寸寸推进,如电影逐帧慢放,每一帧都被定格成永恒。远处的光影停止晃动,彩窗的轮廓不再扭曲。
他低头凝视着指间的戒指,然后,反手轻轻拢住她的手。
直到另一枚戒指戴入她指间的瞬间,整个婚礼场景仿佛被一笔一划,重新勾勒出完整而清晰的脉络,她甚至能看到宾客眼中真实的泪光。
记忆的裂痕在他们的身后悄然愈合。
牧师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他凝视她良久,终于缓缓低头。在吻落下的那一刻,闻漪屏息,闭上双眼。
吻却迟迟没有落在唇上。
他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闻漪心头微动,忍不住睁开眼,两两相望,沉默代替万语千言。
人群中不知谁先鼓起了掌,掌声由近及远,在宾客的祝福声中,他们缓缓转身,并肩走出这片喧哗。
暮色渐深,天光由金色转为靛蓝,人工湖畔悄然亮起一串串复古串灯,悬于树枝、廊柱与拱门之间,如无数星星坠入人间,婚宴现场像被镀上一层柔光,带着复古胶片的质感,温柔而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