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军方死伤惨重,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未被抹除的,也被能量震飞,筋骨断裂丧失行动能力,只能在绝望中等待下一轮死亡的收割。
顾屹风原本就离虫洞极近,磅礴的能量迎面而来,根本无处可逃。押着他的士兵惊恐地松开了他,连滚带爬地逃跑。
顾屹风却没有动,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你……你不逃吗?!”那个士兵忍不住回头。
“为什么要逃?”
她在那里,他还能去哪儿。
就在可怕的能量波纹即将把他吞没之际——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展开,将他笼罩其中。闻迟不知何时冲破混乱,来到他身后,撑开了这方特域。
闻迟一把抓住顾屹风的衣领,将他向后猛地拽离死亡边缘,怒喝道:
“想办法救她!!”
*
虫洞之中,整个虚无空间剧烈震颤,闻漪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撕成无数碎片,脆弱到随时都可能彻底消散。
“呵……”一声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冷笑,从闻漪的意识深处响起。光团尖锐开口:“你口口声声自称是人类的一员,试图充当桥梁,守护他们的未来。”
“但很显然,他们并不这么想。你不愿‘背叛’他们,他们却毫不犹豫地试图关闭通道,将你连同我们,永远放逐在这片虚无之中。”
光团的每一个字都在她脑中回响,闻漪能清晰地与它们共情——讥诮、愤怒、失望、不甘、痛恨,属于整个文明的情绪洪流快要将她淹没。她努力维持脑中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清明,模糊地想要感知外部世界正在发生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背叛她?
父亲母亲、闻迟、顾屹风都选择放弃她?
她听见虫洞坍缩的嗡鸣,苍凉地回荡在虚无之中,嗡声长鸣,经久不歇,似哀嚎、似哭泣、听着听着,真的听到熟悉的嘶吼声落在心底。
“壹壹——!”
那声音熟悉而温暖,带着一如既往的坚定,如明灯刺透黑夜,暖流冲开冻土,佛音撞破迷障。
闻漪的意识猛然清醒过来,是顾屹风!
他没有放弃!
一声声的呼唤,瞬间将她从意识溃散的边缘拉了回来。
爱没有锋芒,却无坚不摧,能劈开层层时空的壁垒,抵达她所在的经纬。所有的迷茫、怀疑都在这一声呐喊中震得粉碎。
她的意识不再随波逐流,重新悬浮在万千光锥之上,眺望它们延伸向无穷无尽的时空。
“我听到了。”她的意识平静而清晰。
“什么?”光团微微闪动。
“爱。”
“我只看到了背叛。”
“在你们高度发达的文明里,爱是否能被测量?”她突然好奇地问。
光团明明灭灭,似在思考。
“……不能,爱,是我们穷尽一切科技,也未能理解、更无法掌控的……力量。”
闻漪在意识中,漾开一抹浅笑。
“你们无法理解、掌控的力量,此刻正跨越时空与我产生共鸣,强度甚至超越了我们之间血脉的羁绊。在你们看来原始、落后的文明,因这种更高维度的力量而存续,是我们的星系至今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
“……”光团缄默。
“我是为了坚守这份爱,才会出现在这里。”她转向光团,“为了此刻虫洞外的那些人,也为了地球上所有值得守护的存在,现在轮到你们了,是否愿意为了延续文明的最后希望,做出必要的妥协?”
光团不断闪烁:“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们星系的文明,只剩意识而无实体,我是与你们最契合的容器,我愿意成为你们的‘凭体’。借助我的身体,你们能最大程度地使用力量,阻止这场毁灭。但在局势稳定之后,你们不能强行入侵、殖民或毁灭地球。我们共同寻找新生之路。光年之外,宇宙无穷无尽,必然存在其他出路。”
光团骤然爆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片刻后,她听见意识中回答:
“如你所愿。”
光团化作一道奔流的光河,与闻漪的意识彻底交融。古老的智慧、力量、记忆与情感如温暖的潮汐般涌入她的身体,成为那个古老文明最后的回响。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已经是不一样的世界。空气中的涟漪,是尚未消散的能量,曾经无形的存在,在她眼中化作交织的经纬,清晰可见
她一步踏出,身影自那濒临毁灭的通道中心浮现。虫洞的坍缩已至临界,释放出的能量足以将青峦山乃至更广阔的区域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目光所及,场域内死寂一片。眼前只剩扭曲的空气和断壁残垣。
末世般的景象让她不自觉地皱眉。
闻漪出现的同时,远处所有闻氏族人心有所感,血脉开始鼓噪,体内的力量前所未有地沸腾、共鸣,不断攀升,最后化作无数道纯白的光束,如百川归海般汇向场域中央的闻漪。
她将闻氏全族之力与自己体内的力量融为一体,凝聚成一股足以与虫洞抗衡的能量存在。
她轻轻落地,自她立足之处向四周铺展开一道无形力场。那足以毁天灭地的狂暴能量,在触及她所构筑的力场边缘时,竟如同撞上礁石的巨浪,被巧妙地偏折、引导然后分解。
霎时间,整片天空化作了一片流动的极光海洋。五彩斑斓的能量洪流,最终温顺地奔向宇宙深空。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当最后一丝能量消散,持续多日的嗡鸣声终于止歇,空气中扭曲的波纹重归于平静。
旋转的虫洞像愈合的伤口般,悄然弥合,消失无踪。反应堆因之前的能量冲击已经彻底停堆,进入安全状态。整座青峦山安静地屹立在晨曦之中,时空的伤痕被温柔抚平。
天空,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颜色。
劫后余生的士兵陆续走出掩体,沉默地开始了缓慢而艰巨的灾后清理与重建工作。
闻漪周身流淌的能量渐渐收敛,她转过身,望向朝她奔来的顾屹风以及身后的闻迟与父母。满地的碎石瓦砾间,他踉跄一步,险些摔进废墟,被闻迟眼疾手快地抓住后领,勉强稳住身体。
直到他终于跑到她面前,什么也来不及说,只紧抱住她,深深地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的唇是湿的,带著隐约的咸涩。还没吻够,就被闻迟皱着眉一把拉开。
闻漪没说话,反手握住顾屹风的手腕。果然,他的手心里有道狰狞的伤口,鲜血直流,是刚才险些摔倒时蹭到的。
“小伤,没事。”他赶紧解释,嗓音暗哑。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扫过,如今她能轻易看透他每一寸肌肤下流动的血液与生机。
“没有,我没事,你……”话未说完,闻漪已经垂着眼,指尖在他伤口边缘轻轻一点,皮开肉绽的掌心飞速开始愈合,血肉重构,皮肤恢复如初,只在眨眼之间。
这时,父母也快步上前,紧紧拥抱住她。闻语然声音哽咽:“太好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闻漪却缓缓摇头,目光掠过亲人,望向遥远的天际:“不,还没有真正结束。”此刻,虽然她保留着自我意识,但生命形态已彻底蜕变。从自愿成为容器开始,从内到外,她都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种全新的存在。
“核电站的危机解除了,但我的承诺才刚刚开始。”她努力忍住泪水,用平静的语气道,“我必须离开,为我的……另一个家园,在宇宙中寻找新的出路。”
顾屹风闻言顿时愣住了。他从没想过,尘埃落定后,等待他的会是这样的结局。从虫洞闭合时的狂喜,到此刻猝不及防的分别,像从天堂坠入地狱。
上天好像总是在跟他开玩笑。他想握住她的手,又不敢。
他听到闻迟立刻问她:“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
“……”她没有立刻回答。
母亲哭着追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也许还会回来,但沧海桑田,我们未必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
顾屹风沉默地听着,有些事不必她解释,他已明白——她要踏入的,是人类科技无法触及的星系之外,是连光都要行走万年的荒寂。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探索之旅,他的生命在她漫长的征程中,不过是瞬息的火花。
但是亲口听到她说出注定分离的结局,心口就像被捅了一刀,他此刻还能站着,只是因为刀插在心上,封住了血。死不了,却也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他从未感觉如此寒冷,冷得封住了他的痛觉,也封住了他的所有思绪。
“壹壹……”很久,他才艰难地唤了她一声。
闻漪抬头望着他,顾屹风也凝视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如果是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他都能放下一切随她而去。但可惜不是,他的爱人要去的地方,是他无法跨越的界限。也许还没抵达别的星系,他就死在半道上了。他的脑海中想了很多可以做的事,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只是个普通读书人,能做点什么呢?他的爱,不值一提。他确实没本事陪她去征服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