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不丁问这个问题,让柴蘅先是很不明白,随后反应过来是因为她刚刚问了杨衍在哪里。
“我不担心他,他那样的人总会逢凶化吉。他是我遇见过的运气最好的人。”柴蘅也倚靠着帐帘,她前世就觉得杨衍运气好,至少运气比她好,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能化险为夷。
崔邈很久没有跟柴蘅这么推心置腹过了:“你们成婚才不过一年,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总给我一种很熟悉对方的感觉,仿佛在一起已经过了十几年一般。”
“也许就是十几年呢。”
柴蘅笑道:“我曾经做过一场梦,在梦里,我跟他真的做了很久的夫妻。我很喜欢他,但他很厌恶我,还总为了别人欺负我。”
“可我是一个迟钝的人,那时候我真正的家已经没了,我只有他了,所以他对我不好,我也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直到他又为了别人要教训我,我死了。死了一遍才知道疼,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后来梦醒了,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喜欢他了,这样他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我。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崔邈静静地听着,她虽然说的是梦,但崔邈觉得,那就是真的。
他想要安慰她,但又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道:“都过去了,那些就只是一场梦。你先睡一会儿,今天你一定吓坏了,有足够的体力才能面对那群西戎人。”
柴蘅睡不着,但还是说:“好。”
*
天亮了,一日之前还热闹的临淄城在一夜之间沦为一座死城。
西戎兵原本是要占领临淄城,好在先前杨衍早有预感,预感拓拔野想要开辟出两个战场来,所以早早地修书朝廷,让朝廷派楚堰怀带兵来支援。
楚堰怀是个心无旁骛的武将,朝廷让他带兵,他便立即带着五千兵马从京城赶来了。赶来的这一夜正赶上临淄城出事,虽然没有能及时阻止西戎军破城,没有能阻止这一场屠戮,但经过一夜的厮杀,至少把残破的临淄城重新夺了回来。
圣人这些年一直在招募新的武将,为的就是想要让年轻一辈的人去取代靖王这个大齐的战神。
楚堰怀是他找到的最好的人选。
但他千好万好,唯一一点就是不会变通,且榆木脑袋,说忠诚,忠诚的只是大齐,并非皇权。所以圣人对这个人也是有顾虑的,因此此行特地派了薛怀远来做监军。
接到圣旨,知道是薛怀远做监军的时候,杨衍脸色一寒。
他想到薛怀远就忍不住想到了上辈子柴蘅提刀进薛家的经历,薛家庭院里的血仿佛还历历在目。
“大人,这几日还找夫人么?”周九已经在城中找了好几日的柴蘅,临淄城就这么大,已经翻了个底朝天。
周九也很担心柴蘅的生死,但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每日都在为柴蘅祈祷,祈祷她吉人自有天相。
“继续找。”
“好,那我再派人去周围的州县找找。”周九不敢违逆自家大人,柴蘅居住的客栈被屠戮的半个人都没有后,自家大人已经好几夜不睡觉了。
周九从前没有发现杨衍有这个毛病。
自从他跟柴蘅和离后,周九才发现自家大人其实是一个会焦虑的人。他焦虑的表现也很单一,就是不停地处理公文,大半夜也不睡,一直处理到天亮,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周九有时候真担心自家大人身体熬不住就这么死了,但转念一想,万一呢,万一夫人找到了呢?
*
陆识初没有骗柴蘅,她在西戎大营这几日,他确实没有伤害她,吃的喝的都给她备好。
他送来什么,柴蘅就吃什么。左右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他们的。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
在大营待着的第五日,因为楚堰怀那边用了杨衍的战术把让原先要攻下临淄城的西戎军吃了几次苦头,拓拔野忍无可忍了,开始催促陆识初快一些把杨衍诱骗过来。
陆识初原本也想多给柴蘅一些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再做选择,但如今实在也是没法子。
所以在第五日的时候,他开始对崔邈下手。
柴蘅吃完西戎士兵送来的糕饼和羊奶,正在隔着帐帘跟崔邈说话,突然崔邈的声音停了。
紧接着就听见隔壁的营帐里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和各种刑具落地的声音,以及隐忍的闷哼声。
“崔邈!”
“你怎么样?”
崔邈咬着牙,隔着帐帘安抚她:“我没事。我不疼,没关系的。你把耳朵捂起来什么都不要听。”
对方的刑具似乎是在收紧,紧接着柴蘅又听到了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声。
柴蘅急促地拍打着帐帘,想要让他们停下,但没有人理睬她,这时候陆识初再度走了进来。
“师妹,用刑太过难看,我就不带你看了,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今日你不按我说的写一封信给杨衍,明日崔邈就会被剁掉一只手,再过一日就是另一只。这里是西戎军营,师兄最多只能保下你,至于别人,师兄真的无能为力。”
陆识初蹲下来,擦干柴蘅脸上的眼泪,温柔地奉劝。
“你再多犹豫一刻,我就要立即切下崔邈的一根手指了,不然你总以为师兄不会动真格的。”
他薄唇轻启,开始数:“一。”
“二”
柴蘅没有让他数到三。
“我写。”
耳边的闷哼声还在继续,她能听得出来应该是动了夹棍。
“你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我马上就写。你们让他们停下,崔邈身上已经受了伤,你们这样,他会死的。”
陆识初继续给她抹眼泪:“这才乖,这才是我的师妹,纸笔师兄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写吧。”
柴蘅继续恳求:“先让他们停下。”
“你写完他们自然会停下。”
柴蘅赶忙爬起来,陆识初将纸笔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示意她过来。柴蘅赶忙过去,陆识初告诉她:
“在信里写,你很害怕。”
“你要说你流了很多血,就快死了。说你很疼。”
柴蘅吸吸鼻子,拿起笔按照陆识初说的就写。
她满脑子都是先救下崔邈再说,至于杨衍,他不会来的,这封信写了也就写了,他看到顶多犹豫一下,然后就会立即把这封信烧掉。
“还有么?”
“没有了,这些够了。”
眼泪打湿了信纸,陆识初看着柴蘅有些歪歪扭扭的字,十分满意。他言出必行,让给崔邈用刑的人先停下。
然后即刻拿着信纸将它交给了手底下的人。
“送到驿站去,给杨大人。”
第48章 大营 他知道她此刻一定很害怕
“大人, 你好歹睡一会儿吧。这都几日过去了,这些公文先放一会儿也不会影响什么的。”
周九一连几日看着杨衍不眠不休地批公文,十分着急。这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连续几日都这么不睡。
“人找到了么?”杨衍从堆积如山的军报公文里抬起头来, 沉沉的目光落在周九身上, 就只有这么一句。
“还没有。”
“但我还会继续找的!”
周九表明自己不会放弃, 以此来安杨衍的心。
门外突然有小厮传信,周九瞪了一眼那小厮:“先下去吧,有什么事等大人休息一会儿再说。”
小厮为难道:“但这是西戎大营那边传来的信。”
“那也再等等。”
周九没觉得那群西戎人能憋什么好屁,左右都是些挑衅的话,什么都比不得自家主子的身体重要,所以他一把夺过信, 让那小厮先走。
“你先走。信我收下了。”
小厮唯唯诺诺点头, 赶忙退了下去。
西戎的信。
杨衍前世跟拓拔野交手过, 知道拓拔野可没有什么文绉绉写信的习惯。这几日, 柴蘅一直找不到, 他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另一种预感, 所以他蹙了蹙眉头,对周九缓声道:“拿给我。”
“可是……”
杨衍说话不愿意说第二遍, 周九叹口气, 咬牙把信递给了自家大人。紧接着, 就看到自家大人的面色渐渐变了变,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
柴蘅按照陆识初的要求写了信,但隔壁营帐内原本还有的崔邈的声音却一下子没了, 柴蘅隔着营帐唤了崔邈很久,也始终得不到任何的回音。
她很害怕。
从白天到晚上,每隔一会儿就隔着帐帘叫崔邈一阵。
直到晚上,才终于听见崔邈虚弱的回音。
“你还能说话, 太好了。”
听到崔邈的声音,柴蘅终于安心。她忐忑了一整天,就怕陆识初出尔反尔,又做出什么伤害崔邈的勾当。
“我皮糙肉厚的,没什么事,倒是你,一定很担心,别怕,你在这里,我不敢出事的。”
柴蘅有些愧疚:“你原本应该在京城继续做你的兵马司指挥使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阴差阳错到这里来。”
崔邈叹笑道:“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我不后悔,真的。”
他顿了顿后也有些难过:“可你最后还是被陆大人逼迫了,我不想你这样的。如果杨大人来了,你也会愧疚的。”
“他不会来的。”
陆识初走后,柴蘅又细想了一下,越细想越觉得杨衍不会吃这个亏,上这个当,所以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跟崔邈一起逃出去。
“我的腰刀没有被收走,入夜后,我们可以试试看逃出去。但帐外有多少人我不知道,能不能抢到跑出去的马我也不知道,所以活着出去的把握只有两成。但如果我们能脱下给我们送饭的西戎兵的衣裳,穿着同样的衣裳,逃出去的概率能大一些。”
“崔邈,你的刀剑在身上么?”
柴蘅问。
崔邈:“我的刀剑早被他们收走了,但拧断一个送饭的兵士的脖子还是可以的,你不怕死,愿意搏一搏,我也不怕。”
“好,那我们一起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