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谢执的脸色刹那失了血色。
他僵在原地,血顺着他指尖一滴滴下落,砸在青石地面。
四周的风声骤然静了,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像是什么被困在胸腔里撕扯着寻不到出口。
那双原本偏执到极致的黑眸,终于碎裂。
他看着她,却像是怎么也看不清那熟悉的眉眼了。
他好像在等谢昭哪怕退一步,哪怕有一瞬间的悔意,哪怕只是移开那双眼睛,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可没有。
谢昭的神情是那样的冷。
“我……”
谢执喉结微微滚动,嘴里仿佛堵着一团血腥的棉絮,酸涩得他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风吹过亭廊,树影摇动,像在催促他看清自己狼狈可笑得样子。
“好。”
他缓缓后退一步,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顾长安,送夫人回别院。”
没再停留,转身一步步踏出。
踽踽独行,萧索孤绝。
——
谢执几乎是一路踉跄着回到书房。
门被他甩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房梁都颤了颤。
他靠着门缓缓滑下去,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书房里暗淡一片,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上投射出几道扭曲冰冷的光影。
他背靠着门,蜷缩在阴影里,胸腔里翻涌着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酷刑般难熬。
她不在的时候,他总是怕黑,怕夜里的一片死寂把他逼疯。
“恶心。”
“恶心透了……”
谢昭那冰冷决绝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耳边低语。
他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蜷缩得更紧,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陷进头皮。
“我巴不得你这颗心,现在就死了才好。”
“别说了……别说了!”
他大口喘着气,疯狂地摇头,额上冷汗涔涔,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单薄。
第34章
一连几日,谢执都再没踏入别院一步。
谢昭起初还带着一丝警惕,但连续几日风平浪静,她紧绷的心弦也终于缓缓松了下来。
春日正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暖融融的。
谢昭的心情也如同这天气,拨云见日,难得地透出几分轻松。
这日,她让夏枝和春桃将软榻搬到廊下,自己斜倚着,捧了一卷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看了一会,她拧起秀眉,将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合上,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不悦。
“你们都站远些,这么多人守着,我还能飞走不成?”
谢执虽不在,可这别院的守卫却不曾松懈过,庭院入口处、回廊拐角、甚至不远处的假山石旁,都沉默地伫立着不少丫鬟和护卫。
为首的护卫头领身形微僵,垂下头,抱拳沉声道:“夫人息怒,属下等奉大人之命护卫夫人安全,不敢擅离职守。”
“我算你们哪门子夫人,你们离远点,别碍着我眼!”
护卫头领沉默,他挥了挥手,廊下近处的几个护卫默默地后退了几步,但视线依旧牢牢锁定着这边。
谢昭看着他们退开,心中那股郁气却并未消散。
她猛地站起身来,裙摆带起一阵冷风,脸上最后一丝闲适荡然无存。
“走吧,回屋去!“看到这些人,什么好心情都败尽了!”
夏枝和春桃连忙跟着她,谢昭快步走进屋内,在门扉合拢前,倏然回身,清凛的目光穿透门廊,直刺向那些如影随形的身影:“都离远点!屋里有夏枝和春桃伺候,用不着你们杵着当门神!”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外面一眼,反手“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真的靠近。
谢昭贴着门扉屏息听了片刻,确定没人在外面跟着,这才拉着夏枝和春桃走进内室。
“你们……可有打探到沈公子的消息?晚音姐姐有说么?”
夏枝看着小姐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绪酸涩,想起那晚在浴室外听到的挣扎水声、小姐压抑的泣音,还有后来大人抱着湿淋淋、眼神空洞如人偶般的小姐出
来时的情景……
她眼圈瞬间红了,忍不住哽咽道:“小姐……您……您受苦了……奴婢们万万没想到,大人竟会……”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心如刀绞。她从小服侍的小姐,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
平日里在这座犹如囚牢的宅邸,她们连和小姐说句悄悄话都要小心翼翼。
谢昭眼睫颤了颤,下意识避开夏枝的视线:“别提这些了……”
她的声音干涩,强行将话题拉回,“春桃,你说!晚音姐姐那边到底怎么说?”
春桃在一旁沮丧地说:“前日月假,奴婢照着小姐的吩咐,寻了个由头出门,几经周折才悄悄寻到了赵小姐府上。当时赵小姐便让人带奴婢入了府,可……”
谢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追问:“晚音姐姐说什么了?沈公子……他怎么样了?”
“赵小姐……赵小姐说,她托人辗转打探到的消息……流放路途遥远艰辛,瘴疠横行……听闻……听闻沈公子他……染了重病,水土不服,加之忧思过度……在途中就……就一病不起……”
屋子里顿时静的只剩呼吸声,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昭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身子晃了晃,夏枝和春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住她。
她紧紧捏着春桃的手腕,直直望着她:“……一病不起?”
春桃也跟着红了眼,咬着唇点了点头。
谢昭顿时只觉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小姐!”
“……扶我坐下……”
夏枝和春桃连忙依言小心翼翼地扶她在绣墩上坐稳。
春桃抖着声音小声哭泣:“小姐,你别太难过,沈公子……沈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或许……或许消息传得慢,他这会儿已经好了也不一定呢!您一定要撑下去啊!”
夏枝也跟着劝:“对,路途遥远,说不定消息传回来时沈公子就已病愈了,小姐你别太过忧虑!”
谢昭脸色惨白如雪,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对!路途遥远,消息难免有误。说不定沈公子只是病了一场,如今早已康复了。小姐,您千万别太过忧虑,伤了身子!”
“我要出去!我要去见他!”
“不管怎样,我总要亲眼看看……若他真的病逝了……我也该去送他一程。”
夏枝哭着拉着她的手:“小姐,奴婢明白!奴婢也恨不得带您现在就走……可咱们怎么走?这院子里守卫一波接一波,来来回回明处暗处都是人……”
“大人会愿意放小姐离开么?”春桃呐呐问道,旋即似想到什么,急切开口:“小姐,不如咱们去找夫人好不好?夫人若是知道……一定会帮您的!”
“不行!”谢昭急促打断,声音哑的发紧:“这事,别跟娘提。”
春桃一愣,随即劝道:“为何?若是夫人知道了,定会想法子救您出去的!大人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能忤逆——”
“春桃,别说了。”谢昭撇开脸,声音带了哭腔,“娘亲身体本就不好,若知晓这等龌龊不堪之事……我宁愿一辈子被困死在这,也不想娘亲知晓,我已经被他……”
话语戛然而止,像生生卡在喉头,再无法继续。
那无尽的耻辱和痛苦,如同实质的尖刺,深深扎入三人的心间。
夏枝眼泪簌簌下落,绝望地低泣:“可……可不告诉夫人,咱们怎么逃出去?”
谢昭凝凝望着窗棂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窗纸,投向那遥不可及的自由和沈晏所在的方向。
半晌她才轻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顿了顿,又将视线落回二人身上,眼底那层薄雾终于凝结成水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只是……夏枝,春桃,”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若你们助我逃脱……无论成败,一旦被阿兄察,他震怒之下追查起来……你们的家人……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瞬间让夏枝和春桃齐齐面色一白。
是啊!她们不是一个人!她们还有家人!
夏枝嘴唇颤了颤,她是家生子,父母身契都在谢府,弟弟才刚生个大胖小子……她一个丫头死不足惜,可她的家人呢?
春桃也愣住了,她虽不喜自个家人,厌恶他们将自己卖进府里为奴,可到底……也是自己的亲人啊!
内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绝望的气息再次蔓延开来。
谢昭眼泪在眼眶打转,哽咽道:“过几日等阿兄来了,我便让他把你们送回府里去吧,跟着我……”
夏枝忽地抬起头,拽住谢昭的衣袖:“不,小姐,奴婢……奴婢愿随小姐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