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租给我一间卧室而已。”季瓷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
庄颜四处看了看:“其他房间也没人啊。”
“嗯……可能没人租吧,”季瓷不知道要这么说,“你不用担心这些,在此之前他已经帮过我很多了,在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好人。”
“在此之前?”庄颜琢磨着,“他不会早就看上你了吧?不然怎么对你这么好?”
“他这个人对谁都好,”季瓷鼓了鼓腮帮,“你和他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重新回到这个卧室,有庄颜陪着,她原本忐忑的心稍微放下来一些。
晚上她们睡在一起,季瓷盯着天花板,一直在想庄颜在汽修店里和她说的话。
就一辈子在这里了吗?
在宠物店工作,和靳老板交往。
他们会结婚吗?在云城安家落户吗?
可是这边连雪花都堆不起来,她有些想念京市冬天的大雪,还有自己门前的那一方药田,绿茵茵的叶片藏在一片白雪之间,她最喜欢戴着厚厚的手套,在里面刨来刨去。
季瓷放轻动作,悄悄起身,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找到那一个小小的医疗包,一次性的针具用塑料包装密封着,拿出来会有轻微的脆响。
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最里面还有一个绣着银杏叶的棕色的藏针夹。
时代进步得很快,在季瓷小时候学习行针时还没有一次性无菌的针具,姥姥有一套银针,就放在这个藏针夹里,季瓷当时特别想要,姥姥说长大了才能有。
只是等她长大一点,有了铝质收纳盒,再后来就用一次性的了。
就在季瓷都快把这个事情给忘了的时候,姥姥把这个藏针夹送给了她。
她已经上大学了,那时候姥姥行针也用一次性的了,这套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了,季瓷在想它还能不能用。
她抽出一根长针,捏在手里。
室内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她走去窗边,撩开一点窗帘,想要在不打扰庄颜睡觉的前提下借着月光观察,却没想到手指一滑,银针掉落在地。
她慌忙蹲身去找,地板却如一片深灰色的无边汪洋,银针如泥牛入海,就算仔细摸索也没办法找到。
“啪”一声,庄颜把灯打开了。
季瓷抬头,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你在干什么?”庄颜睡眼惺忪地蹲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像长在一起的蘑菇,被一场雨浇灌过后“突”的一下冒出了地面。
季瓷被自己逗笑了,笑完又觉得难受。
“我找不到我的针了。”
“什么针?”庄颜问。
季瓷把长发掖在耳后:“我姥姥留给我的针,长针。”
庄颜起身拿来手机,打开手电筒陪她一起找,边找还边抱怨:“这大半夜的,你是要扎我吗?”
“没,”季瓷说,“我就是今天被你一问,就想看一看。”
针柄有金属丝缠绕,比较显眼,手电筒的灯光明亮,稍微找一下就给找到了。
庄颜双臂交叠,压在膝上,看着季瓷认真擦拭好银针放回原位,目光中满是不舍与小心。
“其实你想回京市的吧。”庄颜说。
季瓷抿了下唇:“不是我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庄颜皱眉:“回去不就回去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怕什么?”
季瓷垂下目光。
庄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美人难过英雄关,如果你是因为某个人,那的确回不去。”
季瓷把藏针夹放回医疗包里。
“在云城开个医馆呢?”庄颜躺回床上,提议道,“有靳老板罩着你,就算被发现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医馆哪是那么好开的,”季瓷收拾了一下,把灯关了,“一没人脉二没客源,人家去社区医院不好吗?凭什么就来你这里?”
“可是你真的要在宠物店干一辈子吗?”庄颜有点儿难受,“说真的季瓷,我替你不值。”
“再说吧,”季瓷也上了床,“说不定哪天我就回京市了,带着靳老板一起?我想带他看看京市的雪,那边的冬天比云城漂亮。”
“……”
她们在一片黑暗中说着些有的没的,庄颜很快睡着了。
季瓷依旧失眠,不过怕再把人吵醒,就一直躺着没有动作。
晚上十二点,她实在无聊,划开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以前的同学大多从事本职业,偶尔会发一些在医院工作的日常琐事。
这也本该是季瓷的人生。
她侧过身,手机挨着枕头,发出幽暗的光。
拇指划着屏幕,点进靳老板的对话框里,闲来无事点击头像,想进对方朋友圈看看,却手滑连点两下,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来:我拍了拍“靳老板”。
季瓷吓得立刻撤回。
心脏砰砰直跳,祈祷着对方千万不要被吵醒,但下一秒靳森的信息跳出来:还不睡?
她叹了口气。
【词不达意:不小心点到的。】
【靳老板:不是不小心也可以。】
【词不达意:你还不睡吗?】
【靳老板:陪你聊聊天。】
季瓷抿了抿唇,把手掌垫在了自己的侧脸,屏幕发出的光亮印在她的眼底,带着本人都察觉不到的淡淡的笑。
【靳老板:你朋友明天有时间吗?我请她吃饭。】
【词不达意:为什么你还要请她吃饭?】
【靳老板:表现啊。】
【词不达意:……】
【靳老板:让她放心地走。】
【词不达意:……】
【靳老板:想吃什么?】
两人暂定了明天的安排,时间不早了,季瓷催着靳森睡觉,怕耽误他明天早起。
她自己还不太能睡着,打算就这么睁着眼到天明算了。
然而十分钟后,靳森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靳老板:睡了吗?】
【词不达意:?】
【靳老板:[图片]】
【靳老板:来喝酒。】
点开图片,是不少乱七八糟的饮品,有高度数的白酒,也有一些饮料和果酒。
季瓷以前没沾过酒精,今天想试一试。
她随便套了一件针织薄衫溜出房间,楼道里,靳森刚按下电梯的上行键。
他们这栋楼的楼顶是公共区域,但基本被顶层的住户当自家后花园,有矮凳有雨棚,角落里的小菜园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头顶爬成一片葡萄藤已经挂上了青色的果子。
靳森给季瓷开了瓶酒精浓度可以忽略的果酒,没用杯子,直接插进去一根吸管,她拿在手里喝。
季瓷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一股怪味。”
靳森笑起来,又给她开了听气泡饮料:“那喝这个。”
季瓷坐在葡萄藤下的编织凳上,仰头往天上看。
最近的天气不错,夜空如洗,月朗星稀。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觉?”季瓷又喝了口饮料,和果酒轮换着喝。
靳森喝的是一小瓶清酒,相对于他的酒量而言这点算不上什么:“原本的计划被打破了,总会焦虑吧。”
一句话戳到季瓷的肺管子上,她的肩膀一塌,有些挫败:“靳老板,你快活成人精了。”
靳森笑着叹了口气:“说说,烦什么呢?”
季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她随便捞了件衣服就出来了,脚上穿的还是室内拖鞋。
“我在想要不要去医院里找份工作。”
之前不干本职工作,一是怕触景伤情,二是怕被找上门来,随时换随时走,不想找太正规的,辞起来麻烦。
但如果决定留在这里,就得考虑工作问题了。
“可以试试,”靳森点头,“但你毕业快三年了吧,好找吗?”
“可能不好找吧,”季瓷就是在愁这一点,“但我老师挺有名的,实在找不到就请他给我写封推荐信。”
说完,她又补充:“就是有点丢人,不行我就试着走传承这条路子。”
靳森拄着腮:“我不懂这些,你跟我说说。”
季瓷想了想:“也就是正经路子和野路子的区别。”
在京市,季瓷能走正常规培流程在三甲医院工作,按部就班地升职加薪,也能走名师传承跟师学习,通过出师考核后自立门户。之前她走的是前者,现在考虑后者了。
靳森半懂不懂,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季瓷水平高:“你自立门户应该没问题吧?”
“抬举我了,”季瓷摇头,“无论如何年龄放在这呢,我的临床经验少得可怜,而且考执业证也需要工作年限。”
靳森打小读书就不行,一听什么考证头都大一圈。
但他知道无论做什么工作都离不开人脉,也知道论发展前景,京市比云城好一万倍。
一句话兜在嘴里,欲言又止了半天,怎么都张不开口。
心有不安,怕有些话说出来了,有些人就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