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沙发上等,什么也不干,投影仪没开,手机静音,守株待兔也莫过于此。
好不容易等她洗好澡出来,他连一个惊讶的眼神也没收到,被忽视了个彻底。
“唐轲。”
他这一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连音节里轻微的怒意都听得见。
唐轲脚步一顿,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装蒜,“我是马冬梅。”
“马冬梅,我有话跟你说。”
唐轲离卧室仅有几步之遥,可她却怎么也迈不开腿,被他硬冷的语气冻住了一样。
“说就说,凶什么?”
她转身,撞进一双晦涩不明的眼里。
傅裕拍了拍身侧,示意她过来坐到他旁边。
唐轲不为所动,“就这样说。”
“那我过去。”傅裕起身。
“不行!”唐轲抬手且慢,“你现在很危险!”
“不亲你。”
“......”唐轲的脸遽然变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站那儿说就行了,而且你先听我说!”
傅裕点头。
“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呃,但是,那个,但是,咱就是说......”唐轲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名堂。
还是傅裕先发制人才有了她爆发的时刻。
“我喜欢你。”傅裕言简意赅地表白。
他说不来感人的情话,所谓甜蜜更是一窍不通,他为此感到遗憾,但他不知道,这样的直抒胸臆,对唐轲来说恰恰最有杀伤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轲五官扭曲地蹲下,疯狂挠头,梗在胸口的羞恼和混乱牵扯着她的全部神经。
“你要毁了这个家吗?!”
她这口气完全可以对打“王者荣耀”时碰到猥琐发育的队友说,无助,埋怨,干着急,又不失素质。
“你要毁了这个家吗?!”她不停重复,抓耳挠腮,直到憋出下一句,“我们可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
从未设想的角度。
傅裕默不作声地走到她面前,她蹲着,他便坐着,歪头,从下往上窥探她的表情。
唐轲吓一跳,往后仰,一屁股摔在地上,脑袋差点撞到墙,多亏傅裕及时伸手枕住了她的后脑勺。
他慢慢收回手,也慢慢留给她反应的空间。
唐轲的声音结结巴巴:“总...总之!竹门就是竹门,木门就是木门,我们之间根本就是不!可!能!”
说完,她四肢着地像只大难临头的壁虎一样爬进卧室,掉落的毛巾犹如她断掉的尾巴,可怜巴巴地留在原地。
傅裕叹了口气,捡起湿漉漉的毛巾,站在她的房间门口,对着紧闭的门,说:“如果你需要思考的时间,那我这些日子不会再提起这事,但你不能装作没听过,不能装作我的表白没发生过。唐轲,你想思考多久都行,无论是困扰还是什么别的,不必顾及我的感受,你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房门依旧沉默地紧闭着,他垂下眼眸,离开了。
......
后来的几天,唐轲早上起得特别早,几乎是傅裕刚起床,她就已经出门了,留了他常吃的早饭和一条短信给他。
「先不用送我上班啦!你多睡一会儿吧!
叠个甲,我没有躲你哦,只是一个人的时候脑子更冷静一点,不然我控制不住跟你扯皮()」
傅裕吃着早餐,回复她:「什么同一个户口本之类的......」
tank:「不觉得巧妙吗?异曲同工之妙吗?」
foru:「同在哪里了姐,法律是这么玩儿的吗?」
tank:「你看你都叫我姐了」
foru:「......」
「不中」
tank:「我上班了,不跟你说了」
没了送唐轲上班的工作,傅裕忽然觉得早晨好空旷,按道理,他还有一份薪资可观的工作等着他献殷勤,但他仍然仿佛受到失业的强烈冲击一般变得一蹶不振。
吃完早饭后他在家里无所事事,村头逛村尾,想和唐轲聊天,可她这会儿正在上班,提前去公司的话,毫无疑问自讨苦吃,睡回笼觉吗,睡不着。
像他这样不会抽烟不会喝酒牢记未成年人保护法直至成年的成年人,忧郁起来只能抓一把米揣兜里去广场喂麻雀。
显然也不可行,家里没米了。
所以这段时间,傅裕只能不断地下咽浮躁的单恋,又不断地反刍,直到他不得不出门做一个死气沉沉的社畜。
节后的开发组加倍繁忙,因为市场和新闻热点的变化,产品组有了新的点子,召集各部门开会。
会议室里乌泱泱一群人,由于没有足够多的座位,有些人只能站着听。傅裕抱着笔记本进门时,产品组组长特地给他留了一把椅子。
他没坐,组长让他不用客气,他摇摇头,说:“站着等会儿吵的时候更方便。”
“……”组长的脸色五彩缤纷。
他是不是在指桑骂槐?谁不知道产品组组长每次开会一着急就忍不住站起来辩论,口水乱喷。
傅裕很少把话说得这么尖锐,毫无征兆地来了这么一下,众人纷纷惊讶。
“开始吧。”他说,情绪依然稳定,仿佛刚才贴脸开大的人不是他。
傅裕在业务上令人挑不出毛病,脾气要说好也是顶好的,不是和风细雨的那种好,而是就事论事,不摆谱,不一味反驳,有什么讨论什么的好,和他沟通不会感到被打压。
不过,众人还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无形的威压,这来自于他那比金刚石还硬的实力,一项没办法收敛的东西。
所以他的意见非常重要,一个项目、一个决策都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能继续往下走。
“不行。”
当傅裕说出令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二字时,只有戴着口罩的吴姜咳痰咳得震天撼地。
国庆假期他和女朋友去西藏旅游了,二人铁腚直达拉萨,回来时双双倒下,不知怎的患上了流感,向公司请假,挂了两天吊瓶才退烧。
咳嗽声渐弱,会议室陷入一阵寂静,傅裕半倚半坐地靠在桌边,望着ppt蹙眉沉思,忽然开口:“说得好。”
吴姜:“?”
众人:“?”
“不是不行,只是我目前还不会,但我可以学。”
傅裕下决心时,神情淡然得有点不合时宜,语气轻巧,好像翘起地球只需要一根杠杆,原理想通了,他就可以尝试去做,在场没人有他那样的魄力。
产品组组长:“真的?你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不行,现有技术架构不支持,怎么突然又行了?团队里确实没有有相关经验的人,你说的我都明白,困难的话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了,换一种方式解决。形式可以保留,要么扩大npc的语料库,虽然方法笨了点,但质变产生量变,效果也差不多。”
组长在傅裕说不行的时候据理力争,又在他说行的时候让出一步,要是换做别人,组长绝不会这样。非常奇怪,他好像害怕傅裕真的做到的话,显得他的点子微不足道。
“没有相关经验就创造经验,总要试试,你也不想这么好的想法只是个空壳吧。”傅裕转身弯腰,一只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敲键盘,他单手打字也很快,指节飞舞,“ppt等下发我一份,明天下午开发组组内开会,讨论一下具体如何开展。顺利的话,这个月做个简化版的模型出来,不顺利的话,break分号。”
听懂的组员笑起来,沉重的氛围有所缓解。忙是真的忙,累也是真的累,玩代码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苦中作乐了。
散会后,傅裕留在会议室里写自用的会议纪要,需要上交给领导和系统的纪要不用他写,那是其他组员的工作,他这份纯粹给自己看,也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内容东一块西一块,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意识流小说。
吴姜折而复返,勾住他的脖子,说:“哥们儿,我总感觉,一个假期过去,你变化好大。”
傅裕目不斜视地抬眼镜,“没错,我重生了。”
“少来。”吴姜扯了把椅子坐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假期没和老婆出去放松放松?”
“有,去杭州玩了两天。”
“玩得不开心吗?你这几天气压都很低。”
“能有西藏气压低吗?”傅裕瞥他一眼,“你感冒怎么还没好?”
吴姜吸了吸鼻子,“快好了,快好了。”
傅裕合上笔记本电脑,和他扯开距离,“别传染给我。”
被他冷漠的态度伤到,吴姜捂住胸口:“我这么关心你,而你呢?!忘恩负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傅裕因此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的那样从容,等待的过程十分难熬。
第一天他晚上八点准时下班,到家时唐轲有所感应,提前回了房间,又似乎觉得刻意不跟他呆在同一个空间有点残忍,所以时不时出来倒水喝,跟他讲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