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白天明笑了笑,对答如流。
耶弗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呼吸平稳了,表情十分温和,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才问:“那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白天明指了指旁边:“我要把这底下那个东西弄死,叙旧的事情,咱们可以以后慢慢谈,你觉得呢?”
耶弗他点了点头,虽然还是依依不舍,但是,笑了笑,像是被风吹过的一束槐花,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回答:“好啊。”
白天明从悬崖上下去。
耶稣他站在悬崖不远处直勾勾看着,直到白天明完全消失在他眼前,他狠狠打了个哆嗦,好像在噩梦中被人猛推了一把。
他有些担心自己从梦中醒来,于是左右张望,但他发现周围还是和之前一样,他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提起心来。
不知道底下情况怎么样,不知道下去究竟要做多少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不知道好不容易看见的人会不会又突然消失。
要不要下去呢?下去会添乱吧。那要不要走呢?怎么走得了呢?就算真的走了,心里也放不下,用不了多久,还是要回来的。
既然如此,还是就站在这儿吧。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一个下午,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头顶上是密密麻麻的,绿油油的叶子,一层一层的树枝夹杂在里面,像是夹在蛋糕胚里的椰果。
不知藏在哪里的蝉一声一声鸣叫着,风从旁边吹过,草叶微微摇晃,树叶也跟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像一种慢悠悠的舒适的伴奏。
他觉得有些困,所以变回了影子,缩成一团,像一只黑色的猫,躺在阴影里,闭着眼睛,恍恍惚惚,以为自己睡过去了,实际上,是半梦半醒。
“你要走了?”白狼向白天明问。
“是啊。”白天明把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笑了笑,回答道。
“那你以后还回来吧?”白狼迫不及待又问。
“是啊。”白天明点了点头,脸上被太阳晒得发红,更显得肌肤莹白,慢悠悠回答道。
“我想把这个东西送给你,”白狼犹豫着,把一颗尖尖的牙掏出来,递给白天明,眼巴巴望着他,试探着问,“你能收一下吗?”
虽然问的是,你能不能收,但他的脸上分明写着:如果你不收,我一定会难过的,拜托了,请你收下吧。
第137章
白天明轻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把那颗尖尖的牙接过去,在阳光下摆弄起来,好像接过去的不是一颗牙,而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毛茸茸的小猫崽。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他注视着那颗牙,又仿佛什么都说了,白狼的脸上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一半是被太阳晒的,一半是自己热的。
他的眉毛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要站起来,但最后还是坐在那里,希望白天明注视那颗牙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像注视他一样。
那实在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他垂着眼睛,注视着白天明举着他的牙的那只手的影子,影子落在桌面上。
这分明是一张石头做成的桌子,但是,那只手的影子落在这里的时候,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眼前看见的,是一块青玉上,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他忍不住一把拉住白天明,白天明放在桌上的另外一只手,像是抓住了将要飞走的鸟,拢在手里,小心翼翼,舍不得多用一点力气,怕用力太重,不小心把鸟压死,就算只是压坏了一片羽毛,也会觉得可惜。
“你什么时候走?”他望着白天明,像是望着黑白分明的时钟离跟滴滴嗒嗒往前走的秒针,总也跟不上,以至于有些惶恐。
“明天。”白天明对他笑了笑,干脆利落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眨了眨眼睛,高兴了一些,高兴的情绪浸润了他那双蓝色的宝石一样的眼睛,显得那双眼睛,越发亮了。
太阳照了过来,落在那双眼睛里,像是在蓝莓松饼上浇了一层蜂蜜,暖融融的,黏黏糊糊的,甜得几乎发腻。
“后天吧。”白天明慢悠悠像只夹娃娃机的钳子一样想了想,看他有些小猫抓墙似的着急,才忍不住对他笑道。
“那一言为定?”他目不转睛望着白天明,有些迫不及待问。
“一言为定。”白天明点了点头。
耶弗他趴在地上慢悠悠打了个哈欠,阳光照过来,他一下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勺蜂蜜扎了嗓子眼儿一样,甜得几乎不困了。
他翻了个身,心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哪里都好,好得不得了,没有什么可更改的了。
白天明果然明天出去,后天回来,但是没待多久,又准备离开,这次,是真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白狼望着白天明,不知他怎么又要出去,有些担忧问:“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白天明像店门口墙上挂的风铃一样摇了摇头。
“那你出去做什么?”白狼疑惑问。
“不好说。”白天明还没想好,但他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那你定好出去的时间了吗?”白狼拉着白天明,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样,有点紧张问。
“没有。”白天明摇了摇头。
他现在是没想好,不过也就是这两天,不用特意去想,他不打算告诉白狼,因为,说不说,他都是要走的,那还是不说比较好。
再后来,再后来怎么样?耶弗他不太记得。
不过从那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一个影子,因为当影子的时候,浑浑噩噩,不动脑子,没有心脏,不会太难过。
耶弗他往悬崖底下望了望,什么东西也没看见,又退了回去,想起来自己仿佛忘了告诉白天明一件事——
白狼王现在多半在底下,是为了罪魁祸首进去的,杀了也好,重新封印起来也好,总之,不愿意继续看这东西为非作歹下去。
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耶弗他眨了眨眼睛。反正白天明和白狼王就算见了面,也不过是重逢,没有打起来的道理。
此时,白天明已经落到了悬崖底下,之前被卷进来的人已经毫无踪影了,他开始寻找罪魁祸首具体的位置。
那恶心的东西多半藏在土壤底下,但要确认究竟是哪一块土壤地下,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白天明慢吞吞走着,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一座宫殿,因此推开门进去,门里面是一座花园,花园里堆满了尸体,尸体上只有一层薄薄的土,土壤浸满了血,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蚊子苍蝇和蛆虫在尸体上爬来爬去,半空中有飞虫的嗡嗡嗡的声音,尸体上面就长着鲜花,一朵又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欲滴的,垂垂老矣的,什么都有。
绿油油的植物的叶子在花朵底下,花朵歪七扭八的时候,叶子也跟着歪七扭八,因此,白天明往前走了两步,得以看见花朵底下原来是一张又一张腐烂的人脸。
有些人脸在笑,有些人脸在哭,也有些其他的表情,但是无一例外,这些脸长得不一样,也就是说,这些脸很有可能都是尸体的脸,至于这些尸体,多半是从前死在这里的人。
真是造孽。
旁边的房间里忽然传出脚步声,白天明转头看了过去,那边的房间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蓝色连衣长裙的娃娃领女仆,最外面套了一层白围裙。
裙子是荷叶边的,走起路来,那荷叶边一起一伏,仿佛一阵风吹开了荷塘的波浪,吹得荷叶荷花东倒西歪,活色生香。
裙子底下是长及膝盖的白袜,袜子外面套着一双厚底黑色松糕鞋,鞋上还有一个大蝴蝶结。
女仆手里端着一个银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咖啡壶和白色陶瓷咖啡杯,杯子上还用金粉和粉色颜料,画出了一朵细长卷曲的鲜花。
咖啡在杯子里冒着热气。
女仆一步一步走到白天明面前来,身体非常僵硬,简直像个提线木偶,脸上挂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诡异微笑,从出门到现在,脸上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眼眶里那颗漆黑的眼珠子,都没多转一下。
白天明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几乎撞上自己的女仆,心里很清楚,这是罪魁祸首送来的,分散注意力或者挑起怒火的工具,因此非常平静。
女仆用稍微转了转的黑眼珠子,盯着白天明,脸上依然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张了张口,鲜红的嘴唇有些撕裂,血从撕裂的伤口流了出来,但女仆浑然不觉,脸颊上连抽搐也没有,只是用一种十分温柔甜美的声音说:“客人,请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