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就是在耍自己,她甚至想连那天的事儿都一并忘了。
“那个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我们本来,我们本来——”
冯月出想把那天的事情忘掉,欢愉之后都是恐慌。
“我们本来早就应该在一起!”
杜辉忍无可忍地压过来,粗粝的舌不管不顾的乱钻,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黏浊了。
……
“我们会遭天谴的!”
冯月出推开杜辉,捂住了脸颊,一缕银丝断开了。
“只有我,只有我会遭。”
杜辉望着冯月出,他真的不想她为难,但人总是贪婪。
第79章 混蛋的老天
“爸爸!你是不是终于可以陪我了,你已经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
宋青莲双手捧着杯子,里面是冒着泡的雪碧,外面洁白一片,下起雪来了,北方入冬特别快,她个子蹿的也很快,现在已经很长一条,但还是贪嘴,她妈妈只让她喝一杯饮料,她就小口小口地咽,延长味觉。
“嗯。”
宋行简摸了摸宋青莲的脑袋,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居家服,戴着眼镜,显得很儒雅,文质彬彬的,可能也和心态有关,他不像年轻时候那么锋锐了,人温和很多。
开着的电视法制频道上不厌其烦的放着扫黑的专题节目,清算出来的数目让人咋舌,贴上封条的大楼再不见往日辉煌,被手铐铐走的人也没见得有多少懊恼,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但很快又会被别的新闻覆盖,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法制社会想要看那些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是不可能的,他们在走上这条道路时心底就料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至于一步错步步错身不由己社会逼迫,那都是给自己找的说辞,收第一回钱时可以拒绝,收第二回钱时也可以拒绝,别收到最后一回了,再给自己找光伟正的理由,但多少也慰告了受害者的在天之灵。
宋行简不敢说自己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站在整个结构上去看他太渺小了,可能就是命数到了,黑恶会滋生腐败,腐败会温养黑恶,腐败的上头又有更大的腐败,说不清是从哪儿开始撸的,反正郑书记下来了,他身后的人也就到头了,压着的煤矿案子也重翻了,之前拦截的上访的人还给宋行简送来一面锦旗,宋行简一看就脸疼,被打的那一拳头。
那一拳头在此后人生的很多瞬间都隐隐作痛。
“爸爸,你这样可真厉害,我以后也想跟你一样,抓坏人!”
宋青莲捧着杯子,用舌头舔了一下汽水,崇拜地看着宋行简。
宋行简没往心里去,因为宋青莲的崇拜很不值钱,她会崇拜她姥姥摊煎饼加蛋不漏鸡蛋液,会崇拜冯月出骑摩托车油门震天响,会崇拜杜辉酒店里的服务生把地板拖的亮到反光。
“你们又说什么呢?”
冯月出用钥匙打开门,从外面回来,在门口跺了脚也掸了雪,但帽子棉袄上还是留了薄薄一层。
冯月出去扫雪来着,一到恶劣天气清洁工就忙不过来,要等雪停,街上的车辙压实了再被阳光一晒就成冰面了,车走车打滑人走人打滑,一到冬天医院里就不少扭了脚闪了腰摔到骨头的,年轻人还好点,要年纪上来了没准儿这一摔就再也起不来了。冯月出这时候才觉得冯秀容糊火柴盒那个活计可真不错,不管钱多少,最起码不出去瞎跑。
冯月出她们队就得加班加点来帮着扫雪,冯月出是大队长,自然得走在前头,她连着加两天班了,手指头关节都冻得有点不灵敏。雪终于停了,冯月出也能好好休息休息。
“妈妈辛苦了!”
宋青莲一个箭步就冲上来,递鸡毛掸子给冯月出扫肩膀上的雪,小时候这个没少打她屁股,不过她也不记仇。
“我还说出去吃呢,庆祝一下,你都做好啦?”
宋行简插上电,他准备的火锅,买了很多配菜,洗干净切得整整齐齐的,甚至连生菜都切得一般大,底料是他按照冯月出以往习惯放的,应该说这顿饭是他跟宋青莲一起备的,他和宋青莲一起去的菜市场,连羊肉都是看着现杀的。
“火锅,我说这么香。”
冯月出往过来瞟了一眼就知道,她把外面的棉服脱掉,露出里头粗线针织的毛衣,深蓝色的,显得她皮肤很白净,自从总出外勤,她也就冬天能白净点儿了,她假装把手塞进宋青莲后颈里
,宋青莲尖叫着跑开。
冯月出笑着去暖气片上捂手,她们小区热气公司给的特别足,在家穿单衣都不冷,其实挺烫的,不过冯月出手糙,比较耐热。
“等调省里时候,换个不那么忙的岗位吧。”
“别,我就不爱干那种天天坐办公室盖章开会纠结于逗号句号该把谁放谁前头的工作,我这叫什么,我这叫离人民群众近,宋同志,看来你的思想觉悟还不够,我要代表组织审查你。”
宋行简过来给冯月出擦头发,她头发上沾了雪,一到室内化了就湿乎乎的,成一缕一缕的,显得她下巴又尖又小。
冯月出边说着,边把手往宋行简肚子上伸。
冯月出动作太快了,冰凉的肌肤一贴到宋行简,他激灵一下,连着就起了反应。
“去你的。”
他话说得颇咬牙切齿,脸上也起了红晕。
宋青莲正聚精会神看着爸爸妈妈玩闹。
冯月出清了清嗓子,瞪了宋行简一眼,招呼宋青莲跟自己一起去洗手,准备吃饭。
“祝宋局平步青云,一路升、升……”
冯月出卡着不知道该让宋行简升哪儿去,主要是体制内各种晋升名头太复杂了,升了可能是降了,降了也可能是升了,冯月出不太了解,也懒得了解,不像她们监察大队,都在同个系统里,一眼明了。
宋青莲也煞有其事地说了一番话,举着满满一杯饮料,她借着这个名头又添满了,不过妈妈可能没发现,她心底窃喜。
窗外又飘起细小的雪花,屋内其乐融融,火锅在咕噜咕噜冒着泡,这似乎是个幸福美满的冬天。
“你什么时候走?”
事了,冯月出懒洋洋枕在宋行简胳膊上,床头开着一盏很暗的夜灯,她盯着天花板发呆,深夜,安静得要命,似乎能听到簌簌的雪花声。
“开春,这边工作需要做好交接。你呢,你想好了吗,你工作很好解决,可以申请随调,你不愿意换就继续现在的工作,到时负责某区,规模肯定要比现在大。”
宋行简从没想过冯月出不去的可能性,人往高处走是共识。
冯月出轻轻闭上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像蝴蝶一样,在她光洁的脸上留下绰绰的暗影,冯月出脸小,下巴又尖,总会不经意就给人一种很俏的感觉。
她知道跟着宋行简去省城是最好的选择,对这个家,对青莲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甚至现在妈也有杜辉哥照顾,她似乎后顾无忧。
但是。
但她心底其实是排斥的,宋行简能风风光光调走是因为他有实打实的政绩,她呢,一个城管大队长再怎么也创造不出多大的改变,甚至这个城管大队长都是她费劲巴力才当上的。宋行简和妈都希望她能选择个清闲又体面的工作,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喝茶看报手里还能有点小权。
都说夫妻是一体,冯月出觉得她无法共享宋行简的荣耀,这种荣耀不是指外人的艳羡,她真心为宋行简高兴,高兴之余,也觉得很虚无。
宋行简的荣誉对她来说是虚无的,她只想实打实的,干好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县城这么大她还耍不转呢,才有点实权,一些工作都只是试点阶段,可能会爆发的弊病还没爆发,没准儿能有长远效益的还没显现出来,她不想就这样走了。
难道她不想晋升不想更上一层楼吗?当然想了,但她想靠她自己,而不是以这种随调申请的方式,如果说她靠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但最起码等她再干几年,真有能说的东西了,再堂堂正正调过去。
这些说出来好像有点好笑,但冯月出还是一五一十说给宋行简听。
宋行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那我们的家呢?”
“离的也没有那么远,放假我就带着青莲坐火车去看你,等,等再过两年,我干出点事儿来,我就申请随调,青莲那么聪明,在哪儿都能学的转。”
“现在,你都忙成那样,到时真有时间来看我吗。”
“只有我一个人忙吗?你不忙吗,一遇到案子几天几天不回家,你的忙叫忙,我的忙就不叫忙啦!”
冯月出有点生气,音量加大了,夜太静,显得有点突兀。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行简凑过去,嘴唇轻轻蹭了蹭冯月出嘴唇,又捏了捏她的耳垂,很有安抚的意味。
“我只是,很怕你离我越来越远,这里。”
宋行简握着冯月出的手,轻轻贴到自己胸口。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冯月出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
之前冯月出以为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活在悔恨焦灼之中,但人的适应能力是巨大的,现在她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跟两个人说着同样的话,甚至说的时候都是虔诚无比的,因为她是真心爱着这两个人的。
“瞎说,你会一直在这里。”
冯月出牵着宋行简的手,放到自己柔软又丰硕的胸前。
隔着薄薄的睡衣,宋行简的指尖动了动,用力。
这个女人是个骗子,把他当傻子一样骗,他却不舍得苛责,甚至在心底期望她不要挑明,就这样过下去。
但她又是那么的好。
冯月出贴过去,从宋行简的额头开始,吻过他高挺的鼻骨,嘴里呢喃着说着情话,轻轻舔舐他滑动着的喉结。
宋行简的口感很好,光滑,一点都不粗粝,冯月出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到。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红晕从她的脖颈蔓延,却更加的湿润了,她激动得要颤抖,她想到有一天下午拍的那两根青瓜。
她真是一个很不好、很不好的人,冯月出却不想一味苛责自己。
都怪混蛋的老天,是它,把她放到了这种两难的境地。
第80章 人生
“冯大队长,你去劝劝吧,可不能,可不能这样哎……”
这片街区的居委会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妈,人姓刘,有点胖,走几步路就喘,但很和善,笑起来眼睛就找不着了,头发总染得很黑,短发也要烫出卷来,显得很精神。
她是个很好的人,街坊邻居谁家遇到了难事儿能帮上的她一定帮,平时也没少调解邻里矛盾,但这事儿她是真处理不了了,愁得她拍了一下大腿,唉声叹气的。
冯月出望着那几间矮房,之前好长一段时间都漏水的,是她儿子找回来才愿意活得像个人样儿,开始规整院子,修修补补的,这才多长时间呀,这对苦命的母子。
冯月出不忍心想,那儿子找回来虽然也是傻的,但总归日子有个盼头了,也万幸他是个傻子,从黑煤窑里救出来没出心理疾病,有一个救出来的没两天就跳楼死了,他对人还是没防备心,就傻呵呵地笑,也就是饿怕了,贪吃,嘴不能闲着。
问题就出在这上头了,那阿姨不知怎的想起来毛毛小时候爱吃油炸糕,那傻子小名叫毛毛,油炸糕是年根儿时候北方人家里爱做的,油是很珍贵的,也就过年时候才会那样舍得了,把和了糖的糯米面白面里包上豆沙,然后放到油锅里去炸,炸的变色了就捞出来,外面是酥脆的,里面是粘牙的,一咬下去满嘴都是香,还特别顶饱。
毛毛着急忙慌的往嘴里塞,不知怎的是不是想起来什么,忽然开始哭,不是傻子一样号啕大哭,而是静默地流泪,流着泪流着泪,一口油炸糕没下去就噎死了。
是的,就这样噎死了。
真有命吗
,冯月出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老人,或者说她有立场来安慰吗,平心而论,冯月出对她是有怜悯,这种怜悯也就促使她在她的摊子上买块橡皮买两支圆珠笔,再也就没了。
冯月出回头看了一眼刘大妈,她依旧是用那种祈求的目光望着她。
冯月出迈进这座小院。
这房子似乎已经被时代抛弃了,邻居都是新起的房子,称不上豪华但要体面得多,就显得夹杂在中间的小屋更加窘迫,冯月出撩开门帘,与她想象的寒冷阴暗不同,屋里的炉子生得正旺,甚至还有一大片阳光照进来,一切都是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