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自从那天阅兵式以后,就算辽国的使节团里有诸葛在世,也没办法改变谈判的结果了。
因扶苏还有事情要跟官家说,他没有跟耶律重元一起离开垂拱殿,只目送着他的背影。真是说不出的凄凉落魄。
待此人完全离开视线范围后,父子二人不意间对视了一眼,都齐齐笑出了声。他们也都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笑。
因为……很难不笑啊!
对扶苏而言,是四年多的精心筹谋,最终修成了正果。对仁宗而言,是祖先四代都未能完成的遗憾,结束在了他的任内。就算他日得见列祖列宗,也是挺直了腰杆子的,再也不会因为和西夏打了五五开,而心虚气短了!
“今日之事,真是令人恍然如梦啊。”仁宗不住地感叹,发出了扶苏的心声。
但扶苏也有不解之处:“但官家,我看你看完国书的时候,好像不算很惊讶呢?”
“哦,肃儿你说这个啊。”仁宗还真向解惑了起来:“朕不过是听皇城司讲过一桩轶事,是他们搜查探访得来的,不知真假,你也权且一听了之吧。”
咦?有瓜!
扶苏立刻竖起耳朵。
“传言辽主喜好喝酒,酒后有喜欢与人打赌。赌的什么呢,是一城一地之钱财赋税。某次他打赌输了,就赌出去数个城池的财税。”
扶苏:“啊?”
这作风,这精神状态,不像个皇帝,倒像他第一世战国时那些抽象派君主。
官家又含笑问道:“肃儿你猜,和辽主打赌的人一般是谁?”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扶苏目光瞥向了耶律重元刚才离开的方向:“不会就是他吧?”
不然有资格和一国君主同上赌桌的,可寥寥无几啊。
官家:“是也。”
扶苏:“……”
扶苏:“…………”
“这,这也能叫一代英主吗?”扶苏大为震撼,觉得历史书恐怕在骗他。
于震撼中,又诞生了新的脑洞:“所以耶律宗真放手得那么痛快,是不是本来就因为那片土地收不到钱?刚才耶律重元那么沮丧,不会也是因为没办法继续收财税了吧?”
“这个么,朕就不知道了。”官家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今日这一遭以后,辽主的‘英主’之名再不符实。那皇太弟回到故土,恐怕也会处境微妙。”
毕竟是他亲手送出的七州。无论背后有什么原因,既然是主事人,都得把锅背稳。
“是哦,未来恐怕就不是皇太弟,而是皇太子上位了。”
仁宗是在合理推测,但扶苏说的可是事实。但再说下去未免有剧透的嫌疑,扶苏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说他们了,官家,山前七州您打算如何处置,还是派狄将军前去驻军么?”
“驻军是肯定的。”官家沉吟片刻:“不过这一次,朕打算亲自前往。”
“亲自?!”扶苏一惊。
他刚想担心安全问题,转念一想,辽国人都撤走了还有什么危险的。于是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想知道官家是怎么考虑的。
“十六州收复,乃是国之大事,朕欲行祭祀之事,好把喜讯敬告上苍与先祖。”官家说到这里,表情不由得有些许微妙:“只不过,泰山是暂时去不了的。”
泰山?去不了?
扶苏先是短暂一怔,旋即脑袋上挂了好几道黑线。还真是去不了。上一个祭祀泰山的人是谁?官家的亲爹,他血亲上的爷爷,宋真宗。
也因为真宗,泰山此后好几百年都没有皇帝光顾了。都怕和这位一事无成,还喜好迷信的皇帝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官家才更去不得。当爹的祭祀时一事无成,当儿子的却载运而归。怎么看都是在讽刺亲爹吧。就算仁宗对真宗再没感情,他也做不出当场抚了父亲脸面的事。
再往下推,就只能带兵亲自去一趟七州,才算得上郑重了。而且也有助于施恩于当地,收拢当地的民心,增强十六州和大宋本土的联系。
怎么看,都是一步妙棋。
但官家还有第二个理由。非理性的,出于感性考量的理由:“云州之事,肃儿你为了国家奋不顾身,毅然北上。所以,朕也想北上一回,若能体会你当时心情的十分之一,也是好的。”
扶苏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的耳根子泛上红色,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神:“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啊。”
官家笑着回答道:“但朕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是么?”
他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孩子已经张大了,不好再拍头了。拍肩膀也是一样。
“……好吧。”扶苏闷闷地说:“那我也要去的。我还没看过十六州长什么样呢。”
实则不然。第一世他在上州戍边多年。第二世他的大学也在北边。找这个借口,也只是因为担心仁宗真遇到危险,想一起跟着去罢了。
“你是收复十六州的大功臣,你不去,别人还有谁敢去的。”
一抹深思之色飞快从仁宗眼底划过:在他的计划里,肃儿的到场,本就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扶苏没留意到官家的异样,他只是觉得极其不自在。不自在了,他就喜欢转移话题。这是所有熟悉扶苏的人都知道,但都心照不宣,从未有人戳破的习惯。
“官家,我刚才又得到了一个可以造福国计民生的机巧之物。”他说。
仁宗连眼皮子都没抬。显然,经历过棉花、土豆、火药球……等攻势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哪天自家儿子能把列祖列宗复现于世,才算能惊动官家的大事。
“不是,不是我。”扶苏摇头:“是一位女子发明的。她今年方才十五岁。”
“什么?”官家乍然抬头:“竟然不是肃儿你发明的?”
扶苏立刻哭笑不得:“阿爹,你把你儿子当成什么了呀。”
虽然这个物什,也是他提供的灵感。但扶苏并不打算宣之于众。
他打算,一边好好履行对苏轸的承诺,让她不用受所嫁非人之苦。同时借着这股东风,把她树立成典型。
女子自强的典型,和工匠的典型。
毕竟,大宋实在是太重文轻理了!
扶苏上辈子学的是文科,在重理轻文的世道里还是挨了不少歧视的。这辈子穿到文科生盛世的大宋,他却没有一点翻身做主人的快乐。
毕竟,他也不是乡间的秀才举人,而是这个国家的未来的主人啊。无论是基础理科、还是工具科学都重重受阻,生产力解放不了,就意味着百姓吃不上饭啊。
所以,苏轸的重赏,是势在必行了。
扶苏先把“轸昵机”的诞生过程,和效用都一齐告诉了官家,惊得官家当即起立:“竟有如此神奇?”
“就是有如此神奇。”
“那说什么都要对此女重赏了。”官家来回踱步道:“肃儿,她是什么来头。”
“既然叫‘轸昵机’,她的名字自然有这个字了。苏轸,不知你听过没有?”
苏轸?
官家顿觉无比耳熟。
他往记忆中使劲搜罗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是妙悟的好友……苏轼那小子是长姐,是也不是?”
扶苏点头:“正是。”
“这一家,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官家止不住地惊叹道:“朕还记得,苏卿的膝下还有一幼子,怕是也要参加科试的。就是不知道是否肖似其兄其姐了。”
那不就是苏辙?历史上官至宰相,使劲捞哥哥的“三苏”之一。
他还会差么?
扶苏近乎笃定地断言道:“他也绝对不会差的。”
“哦?肃儿这般笃定?”官家打趣:“可惜朕只能等他来日到汴京,方能一探究竟了。”
远在眉山,正苦心读三百千的小苏辙浑然不知。他已然凭借着长姐二兄,在御前挂上了号。来日前往汴京科举时,更是谁都认识他:“哦哦哦。你就是xxx的弟弟/儿子吧?”
成功在自己凭才华出名前,达成“天下谁人不识君”成就。可喜可贺。
两人说完了玩笑话,就该说正事了。
“肃儿,你打算如何赏她?”
扶苏不疾不徐道:“自然是把她宣入宫中,御前奏对了。”
“在理。”官家徐徐点头:“如此人才,朕是该见上一面。”
“然后赐号郡君,许独门立户。”
郡君,乃是宋朝女性命妇封号,位同于正四品官员。乃是郡王、亲王女儿的封赏。位次仅次于县主。和节度使、亲王的头衔一样,只享受朝廷发的工资,对所辖区域没有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