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早已习惯被人轻看,可此刻混在这群光鲜的同窗中间,袖口磨起的毛边都显得格外刺目,心里终究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涩意。
及至延庆书院,裴宣正欲与梵天道别,不料迎门的执事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竟理所当然地将行囊递给梵天:“书童往这边安置,就与你家公子同住东厢兰蕙斋。”
梵天从善如流地接过行李,侧头看向满脸愕然的裴宣,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裴宣看着对方挺拔的身姿和通身的气度,心里暗暗叫苦,哪家书童能有这般慑人的气势?
“梵天……你……”他话都说不利索,“这误会真是……这一路已经多有叨扰,怎好再让你……”
“我早说过,闲来无事,随意跟着你走走。”梵天不容分说地揽着他的肩往东厢兰蕙斋里带,自顾自收拾起行囊,“这书院景致清幽,既包食宿,我正好沾你的光歇歇脚。”
他整理衣物的动作忽然一顿,抬眼看来,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你说要报答我,让我在此清静几日,便是最好的谢礼。”
如此,他们便在延庆书院住下。
念书的日子自然都是苦中作乐,有梵天陪在他身边,裴宣觉得苦的成分更少了许多。
原本,他对感情的事情迟钝不觉,意外撞见英台和山伯夜会,震惊不已。原来,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的吗?
他将此事与梵天说了,梵天哈哈大笑,令他好不疑惑。
“男人与男人自然能在一起,不过不是英台和山伯。”梵天笑着捏他鼻子,“你们这一屋子男人都是瞎了眼的,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
裴宣无语,撇开了他的手,不跟他说话了。
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感觉,梵天对他,自然不同其他人。
便是那日的玉蝉蜕,不给宁采臣,偏是给了他。
裴宣一心要学习考试,自然不愿意想太多这种事情,便抛下不谈,闷头苦学。
四季更替,转瞬便是四年,他振奋精神进京赶考,却在考前受风寒,没能发挥,与金榜题名失之交臂。所幸他与父亲哥哥重逢,虽然不受继母待见,却也有父兄扶持,又有举人之身,在京中做了个小官。
梵天也不是一直跟着他,在他落榜病愈之后,梵天便称有事离开,之后未见踪迹。
裴宣原本还以为梵天是嫌弃他未能中第,心中郁郁。
陪在身边时不觉得,分开后便察知心意。尤其是他得知英台是女郎,山伯求亲不得,两人殉情一事之后,才明白人世间真情可贵。
他与父兄不亲,又没有功名,相当于孑然一身。虽然家世好,说亲的踏破了门槛,但他心里总有一处空落落的。
他总是做梦,梦到他在金山寺,梦到他是法海和尚,梦到兰若寺,梦到燕赤霞,梦到梵天。
后来,他还梦到天上的神仙,他也在其列。
他想起来梵天问他相不相信前生今世,难道那便是他的前生?
可是那也只是前生,今世他是裴宣,他这辈子好像一眼能望到头。
父亲给他说亲了同僚的千金,一名秀外慧中的闺秀。他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这是注定的命运。
他邀请好友来吃席,没想到文才兄会千里迢迢赶来。
他才知道原来英台家里是要她与文才成亲,山伯家世浅薄,不能门当户对。相爱之人,却因这种世俗的原因受阻,竟然殉情了。
马文才在他们死后,很快就娶了另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当时裴宣寄去了贺礼,所以并不知道马文才还与英台求过亲的事情。
马文才当年在延庆书院,便知道英台是女郎。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有像裴宣这样的一心念书的呆子没发觉。
但此刻,裴宣忽然想起梵天曾说过的,男人和男人也是能在一起的。
这句过去的话像一道穿云而出的月光,霎时照亮了他心底纠缠多时的迷雾。他怔在原地,手中书卷“啪”地一声滑落在青石板上。
原来如此。
原来这些时日的辗转反侧、那些没由来的闷闷不乐,皆是因为身旁少了那个人的身影。他总以为是自己不习惯独处,却不知早在延庆书院的朝夕相处中,那人早已成了他的心安。
他想起兰蕙斋里共度的日夜,梵天在窗下为他研墨,总故意让他三子,病中那一碗碗晾得恰到好处的汤药和守在榻前直至天明的身影。
那些他曾经以为寻常的点点滴滴,此刻都清晰起来。什么金榜题名,什么光耀门楣,都比不上那人抬眼望他时,眉梢那抹似笑非笑的温柔。
一个清晰的念头破土而出。
他得去找他。
现在就去。
可是,去哪里呢?
裴宣想到了那玉蝉蜕,凉凉的,没有温度。难道只能是梵天来找他?他没有办法去找梵天?
一定能有办法的。
他刚推开门,便见到门外的人。
像仙神一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梵天!”他冲上去,抱住了这个像是幻觉却不是幻觉的人。
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裴宣往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胸口的玉蝉蜕开始发烫,热乎乎的。
——end——
-----------------------
作者有话说:有很多不足之处,非常感谢能看到最后的宝宝!结局部分更新的有点慢,但好在都圆满结束了!
也祝大家能开开心心,得偿所愿![烟花][烟花][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