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疼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边隐约还有不祥的光芒闪烁,这股未知的力量似乎想要摧毁整座孤岛。
姜玉弩好像一粒虾米,能轻易被这股能量掀起的浪潮所吞没,她又好像是这孤岛沙滩上的一粒沙,随随便便狂风就能席卷她,把她吹向她无法抗拒的任一方向。
真讨厌。
人在绝境里,有的人会惶恐,有的人会绝望,还有的人会变得安静。
姜玉弩却在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必须如此孱弱,如此身不由己,被困或者被打破,全部都是在外力的介入之下,她自己竟无从插手自己的命运?
姜玉弩的身体摇晃着,她在自己听不清晰的大地震颤声里倔强地站着,她的视网膜已无惧灼光,让她能抬头看着又一颗“流星”穿过屏障。
“流星”以一种炫目又将毁灭一切的气势朝孤岛沙地坠过来。
姜玉弩冲着“流星”比出一个中指。
接着,她转过身,把自己扎着碎石片,不算强壮也不高大,还裹满沙尘的身躯投入到了“海水”间。
托刚才那一阵狂风席卷的福,姜玉弩落地的位置离海岸线很近。
姜玉弩一头扎进了水里,向着水域深处游去。
“流星”坠落地面时辐射出的强能量会再度席卷孤岛,深水区域是仅剩的能削弱能量的地方,但姜玉弩如果一直在水中游,她迟早也会力竭,会淹死在这片只有味道咸的“海水”之中。
但姜玉弩觉得没关系。
“我会死在跟命运抗争到最后一刻的路上。”姜玉弩轻声自言自语,她的声音只有随划开水面的动作拍在耳边的海浪听。
也许这看起来会很像垂死挣扎,也许她的愤怒看起来那么像无能狂怒。
可是,管他呢。
人也是可以愤怒着,抗争着去死的。
姜玉弩选择“到最后一刻也没放弃”这种死法,她把自己的选择仔细想了想,边用渐渐发沉的双臂努力划开身前水面,边心情竟还又变得轻松起来。
她觉得自己是个战士。
不知道一头扎进“海水”里游了多久,姜玉弩的耳道轻微进水,加上她之前耳鼓膜受过冲击,她听东西已变得更不清晰,让她无从感知到后面孤岛情况,不知道那颗“流星”究竟砸上了孤岛地面没有,她也无暇回头去看。
体力大量流失,受伤的身体在水中出现轻度失温,咸水泡着伤口还带来刺痛。
然而姜玉弩还在往前游。
游吧,游到她这条命所能竭尽全力抵达的生命尽头。
姜玉弩一直往前,不断往前,直到双臂如同吸饱水的沙袋,再无法划动一次,直到双腿沉沉如灌铅,再也踩不动水,开始拖着她向水下沉。
姜玉弩在感到力量耗尽前的最后一刻放松了身体,她借助着水的浮力,一时间没有立刻完全沉没,但也再没力气前进,于是闭上眼睛。
没有海洋气息的海水依次漫过了下巴,嘴巴,鼻子。
再到眼睛与额头。
姜玉弩静静感受着,她小小的身体漂在水上,白发在水面浮起来,像是夜色下一望无垠的水面上短暂开出的一朵白色的花。
但很快,这朵花消失不见了。
姜玉弩完全沉进深色水面的时候,在她已经够不着的水面上空,空中隐约闪烁出虚影。
那虚影在半空影影绰绰,像一个悄然降临这片水域的幽灵,又像海市蜃楼。
它是个三角模样的立方体。
这个虚影状的三角立方缓慢下移,也陷进了深色水域中。
它轻柔地拦获了持续下沉的白色花朵。
第9章 第9章
当人浸泡在水中,身体完全随波逐流,恍惚之际会仿若回到了母体,回到一个人的生命最本源之地。
姜玉弩在意识溃散时还在想,她生从母亲的羊水里来,死的时候则要被一片陌生且成分不明的“海水”带走。
虽然两者相差得有点远,但起码都占了个水,听着也算是首尾相衔,循环着回到了生命起源。
而且,这片“海洋”里还没有生物。
这意味着她姜玉弩死在这。很容易变成整片水域内的唯一前生物,日后假若还有哪个倒霉蛋歪打正着,通过了那已经碎裂的“天空罩子”,也掉入这座不知道在“流星”摧残下还能留下几分面积的孤岛,并且对方还同样是个好奇心很重的探索派,那么,对方就有很大概率会发现她漂在海里的尸体,还可能会挖掘出基地废墟里其他白发孩童的尸体。
然后……然后对方可能会很困惑迷茫,心想——难道这里是曾经有一个能水陆两栖的物种吗?
想到自己可能给别人带去困扰,对人家的本地生物判断造成一点混淆,姜玉弩竟觉得还挺有意思。
她都死到临头了,反而找回了一点性格里天生带的乐观,被自己的联想给逗乐,情不自禁咧开嘴,笑着呛了一口水,接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真奇怪。
怎么人都泡在水里淹死了,肺叶里跟还有空气在做循环似的,竟还能做到咳嗽呢?
姜玉弩一边咳,缓解着气管进水的不适,一边觉得奇怪。
她咳嗽间又呛到了些新的水入口鼻,一时之间咳得更厉害,仿佛肺都要被她咳出来。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背后好像伸过来了一只手。
那只手轻轻提起了姜玉弩的后衣领,像提一只小猫小狗或别的小小生物,肢体语言透露出某种僵硬与生疏,却还是一板一眼地把姜玉弩提至半空,又运至旁边,再将姜玉弩在空中翻了个面,把姜玉弩缓缓平放回到了她没再感受到有水流包裹四周的地面。
姜玉弩:“……”
姜玉弩在从水中被提起来时就睁开了眼,她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已经死了,上了所谓的天堂,还是她这条很硬的命竟然还活着。
在半空被翻面的时候,她看见自己身前身后啥也没有,像是一团空气在托举她,提溜她,再宛若给一盘老式磁带翻面一样翻过了她。
不过凭着自己已经泡过了水的脑子,姜玉弩直觉推测,这位看不见的对象应当没有恶意。
至少暂时没有。
因为姜玉弩还没被翻面前,脸朝着底下,看见自己正在被带离一处积水形成的水洼。
那水洼正好积在一处四方包围的台阶之下,水浅浅没过了最底层的台阶,水位不高,可假如一个人是脸朝下,趴在积水里并且身体难以移动半分,那么一级台阶高的水,就也会淹死人。
姜玉弩刚刚就差点在仅台阶高的水中溺水了。
把她提起来的未知对象有种生硬但尽力的关心感,怕她再度脸朝下趴在哪动不了,特意让她这回脸朝上躺到地上。
姜玉弩的力气已在之前的逃离孤岛与海中游泳里暂且告罄,她是真一动也不能动,全凭外力将她拎提摆放。
当结果看起来是好的时候,姜玉弩不是很在意别人做事的形式。
她仰倒在地上对着空气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空气沉默:“……”
姜玉弩连动一下脖子都费劲,她怀疑自己脑子真的进了水,所以它这会儿才那么沉,让她感觉脖子都带不动头部的转向,她便只好努力活动双眼,让眼珠发挥出了它们的能动极限,目光四扫,尽量看清了她平躺姿势下的视野内的一切。
这里好像是一座神庙。
建筑的具体风格,姜玉弩说不出来,那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她只能凭着自己有限的昔日观影及游戏经验,感觉这座庙宇比较偏西式,像是在一些幻想大陆上会出现的那种。
姜玉弩又对着空气说:“请问这里是天堂吗?它看起来有点简陋。”
人要活得乐观一点,但又不能过于盲目乐观,姜玉弩还是先大胆假设她确实死了。
空气微动,流过耳畔的风声中似乎多出了窸窣异响。
姜玉弩看着这座神秘建筑的天花板,她一面诚实发表所感,一面为自己的诚实道歉:“对不起,没有故意要贬低这里的意思,只是我现在躺着,最多只能看到这儿的天花板,在我以前看过的影视剧和插图绘本里,天堂一般会连天花板都是华丽的,还要做一些浮夸的雕花装饰,而你这里的天花板比较……现代极简风格,看起来就不像是我刻板印象里的天堂。”
空气还是很安静。
可莫名其妙的,姜玉弩直觉有谁在听。
她认真阐述自己口出狂言评论这里简陋的原因,好像也不是很害怕这儿的主人生气,有种拿真诚打败一切的直率,还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兽。
又过片刻,姜玉弩对着保持安静的空气说:“如果我还没有死,这里也不是天堂的话,那请问,是你和你的建筑救了我吗?”
风隐约转了个向,在姜玉弩平躺的身躯四周刮出一种萦绕感。
姜玉弩被风包围了一小阵,若有所悟,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