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云湄趴在华琅耳边,亲了亲作红发烫的耳后,“皇帝办年宴,你同我一道去。”
这不是她的请求和询问意见,而是毫无选择可言的通知。
难以名状的涨痛夺去华琅神识,他依稀听见她声音,难以思考,想应好,开口却只有颤抖,说不出半个字。
可是,他必须要回应她,他想,如果他和她说话,而她却不理他,他会难过的。
脸从深陷的软枕中侧出半边,露了半边唇,颤栗张合,说:“……好。”
本以为华琅不会应人了,这倒是出乎意料,詹云湄吻他湿润双唇,在她吻进唇齿中时,他极小幅度地给予回应,小心翼翼地衔住她的舌尖。
这样子,看着太柔弱,好像任她欺负,坏心一起,故意用力咬他刚勾上来的舌。
疼痛、难耐与愉悦从四肢百骸涌来,冲破华琅理智,无法反抗,只好重新埋进软枕,低低闷出几声暧昧。
“我陪着你,不会走开的,”詹云湄一边安慰,一边抬起头往后看。
漂亮的茸尾伴随颤抖而摇晃,左右摇出精妙弧度,不同于尾身的是,尾尖湿了一块,聚成一个小尖。
尾巴摇晃,越来越快。
她好想好想按压他的伤口、那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看他抽泣流泪,看他双眼湿红,声线破碎。
不过呢,真去按,先碎的应该是他这个人。
想了想,还是算了。
在华琅的泪水浸透软枕之后,詹云湄拿来干净帕子给他简单擦拭,同时把人抱在怀里,亲哄着安抚。
她把脑袋搭在他的头上,这样他就不知道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案桌上湿垂的尾巴。
“对了,年宴还可以见一面我的母亲。”
华琅将睡
去时,恍惚听见詹云湄说。
詹云湄的母亲?
隐隐有点雀跃。
她想带他见她的家人么?
这莫名给他一种被认可的感觉,无论外人怎样知道他的存在,永远都是外人,只有詹云湄认可他,接纳他,才让他确切感受到他在她的身边。
——其实非常雀跃。
华琅缓缓睁开眼,环住詹云湄,悄悄把她的寝衣攥进手心,这样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倦困着,又想起来还没有回答詹云湄。
吃力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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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除夕下了场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雪,鹅毛厚的飞雪刮打在长窗,卷来阵阵寒风。
詹云湄抬手阖上长窗,将帘子放下,固定。
站在窗边,望向主屋内间屏风,内间照了灯,有高挑身影映在曲折屏风上。
晚上是年宴,现下才上晌。
华琅换了两刻钟的衣裳,迟迟没能换上一套满意的,拎来一件又一件,比对更换。
最后挑上一件稍合心的,又拿熨斗反复熨平衣上微小的褶皱。
“没关系的,不要怕,”詹云湄的手绕过华琅肩颈,指尖轻轻挑他下颌。
像安抚,又像在玩弄。
华琅微微拧眉,哼声别头,“才没有。”
“噢,”她恍然大悟颔首,指上用力,掐着他下巴逼他俯下头来,与她直视,“不怕的话,我先入宫去了?”
“不要!”
突变急切。
见华琅恼羞成怒,詹云湄忍不住弯唇,担心他又自个儿恼火,很快把笑意收回。
捏捏华琅脸颊,捏起软肉,道:“别纠结了,穿这件吧。”指向他手中一件浅色衣袍。
华琅不懂为什么詹云湄选了这件,但还是听她话,临出府前,她给他围上斗篷,往他手里塞了个小手炉。
带着华琅,入宫,回到这片他曾待过数十年的地方。
他像是恐惧着什么,行在宫道上时,全程攥紧她的手。
詹云湄偏头。
她很少见华琅穿浅色衣物,他的衣物颜色总是阴沉沉的,压着他面上气色,让人显得凶煞阴郁。
换上浅色衣物,倒是另一番光景,本来就白的人裹在白素衣裳下,茸茸斗篷内,皮肤是赛雪的白。在朱红宫墙的衬下,几近白得发光。
这不是一种健康的肤色,更像是惨白,神情好像都被雪覆盖,毫无生气。
詹云湄轻轻叹气。
华琅听见动静,愣了下,面上紧张,问她:“怎、怎么了?”
“瞧咱们华琅委屈巴巴的样子,让人瞧了觉得将军府虐待华琅公公,”她伸手,理了理他领口斗篷系带。
华琅眨了眨眼,迅速摇头,低声:“……将军没有虐待我。”
“嗯?”她没能听清,示意他再说一遍,抬起脸,却发现早已到殿门口。
任是他想说第二遍也没法子了。
新朝中百官,男女皆有,皇帝不作分席,家眷临着官员坐,不算太严肃的年宴,因此没什么冷沉气氛。
宴厅热闹喧哗,詹云湄牵着华琅从侧边入座,没有惊动任何人。
詹云湄喜欢坐在离中心远的地方,恰好华琅也不爱露面,皇帝便将两人安排在靠后的位置,隐在其中,有莫名的安全感。
“坐一会儿,我去拜见皇帝。”
詹云湄摸了摸小手炉,还很热乎,便把华琅两只手往手炉里塞,顺便摸了摸他的脸。
塞他的手他就看自己的手,摸他的脸他就抬头看她。
詹云湄忍不住弯唇。
总觉得这时候的华琅乖乖巧巧的。
詹云湄一趟去,不知要多久,她离开以后,华琅重新垂下眼,静坐着不动。
即便这座宴厅的各种装饰陈设都没有改动,样样熟悉,但心里还是弥出密密麻麻的不安,越熟悉的宫闱光景,越在恐惧的神经里叫嚣。
他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人知道他的存在,不清楚有多少人知道他现在是詹云湄府上的人——应该可以这么想吧?他应该就是她府上的人吧。
华琅有些不确定。
谁知道他是将军府上的人呢?
他一直以来都是无名无实的人。
小手炉内的指尖搓捻,手心焦躁出细汗,变得粘腻,他伸出手,却被外边儿的寒冷僵冻住双手。
陆续有人入座,部分人已经在秋狩上见过华琅,对他的出现不意外,还有部分没有见过,投来惊诧目光,不过在发现那是詹云湄的座后,没有太多表现。
华琅低垂眉目,缓缓眨两眨,侧头,问姚淑娘:“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姚淑娘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将军和皇帝间的事?可她瞧华琅那样儿,想必是很期待的。
想了想,道:“兴许快了。”
兴许快了,那就是不知道。华琅读懂姚淑娘的暗喻。
隔了阵子,他又问。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将军不回来了吗?”
“会的,您再等会子就好了。”
“……”
年宴上宴请各方王臣,以及边域各地的重要臣子,眼熟的陌生的都有,华琅坐在靠殿门,依靠他们进厅时出示的请帖和服饰识人。
有很多南元省来的官员臣子。
华琅默默转移视线。
有点小失落。
他以为詹云湄带他到这里来,没有那么多复杂目的,但他错了,事实是皆出于各种功利。
作为一名南元省的前朝权臣,甚至是一名权宦,能在新朝健全存活,还能被皇帝请上年宴,在某方面上来说,已经证明新朝虽靠武力征服,但并没有残暴百姓,甚至有很好地对待他们。
“公公,开膳许久了,您先用着吧,将军现下应当在忙,”姚淑娘擦拭筷子,递给华琅。
他接了,但没动筷。
直到年宴后半段,厅中央歌舞升平,厅内热闹。华琅明白他只要露个面就好了,现在有没有他都一样,不会给詹云湄带来任何影响。
借口酒醉,要出去透气。
姚淑娘跟在几步之后。
华琅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想往外走,一路都靠双脚自主走动,再恍然回神,竟是走到池塘边。
池塘结厚冰,零碎铺着腊梅瓣,花瓣卷翘皱缩,偶尔被碎雪沾湿。
华琅出神盯着其中一瓣。
突然有对话声传入耳。
“伯母,将才怎么在宴上没见着您?”
循声望去。
华琅看见了那个讨厌的、令人恨忌的人。
梁戎在与一人交谈,挡了她大半部分,但华琅认得出,她就是詹云湄的母亲。二人眉目神似,不同的是,詹云湄面上更多温和,她面上更多凌厉。还是很好认的。
恍觉,他见过詹云湄的母亲,前朝就在任职的一名女将,常年镇守在北元,那时女人入朝为将的少,一直没怎么听说过那边的事迹。
华琅第一次得知有女人成为主将,是詹云湄征讨北蒙那会子。
隔着一道池塘,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能听见梁戎的声音。
喋喋不休,聒噪。
华琅嘴里轻轻哼声,别过身,坐到亭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