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摇摇头,转头看向凌云:“说吧,具体该如何做?”
  二人低头商议了许久,偏生不给他听见。
  洛子期有些气闷,抬眸看向一旁气定神闲品茶的男人,忽然问道:“原先那处怎么被郑逸云发现了?”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问这个,思忖片刻,应声道:“前阁主死后,他一直盯着我的动作,被发现很正常……说到这个,你们尽早换个安身之地,扬州城是他的地盘,哪儿都不安全。”
  洛子期点头,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不远处的二人身上,心情烦闷至极,一直到林行川起身告辞,他才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今日便不多叨扰了。”林行川拱手为礼,语气谦和,“待此事过后,日后若有闲暇,可来青云剑派寻我。”
  “你不打算重振承风楼了?”
  凌云听见这话,望着林行川,忽然问道。
  林行川闻言,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瞧我如今这副模样,还能撑得起一个门派么吗?”
  “为何不能?”凌云面色冷峻,语气却坚定,“你是承风楼少主,散落的旧部皆听你号令,你是天下第一,放眼江湖,谁能与你争锋?”
  “我早就不是了。”
  林行川抬头望向头顶的桂花树,金黄的花瓣一簇簇挤在枝头,开得繁盛。
  这秋日是如此繁花似锦,他却愈发如同一片枯槁的叶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一阵凉风从光秃的枝头卷落。
  “江湖代有才人出,后浪推前浪本就是常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我当不得,也并非非要不可。”他说,“更何况本就志不在此的承风楼。”
  “你已经不是我当初所知的林见溪了。”
  林行川沉默片刻,重复说道:“我早就不是了。”
  “好了,凌云。”眼看气氛逐渐不对,一旁的漂亮男人适时开口,打断凌云即将要出口的话,转头看向林行川,语气温和,“凌云并非有意提及这些,还望林公子莫要怪罪。”
  “怎会怪罪?”林行川笑了笑,语气放轻许多,“凌云也是一片好意。”
  男人多看了两眼态度温和的林行川,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此地不安全,我等也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林行川拉过洛子期,朝二人点头示意,刚转过头去,那道温柔的嗓音又追了上来。
  “对了,郑逸云近来盯得极紧,不仅是你们,所以,路上务必小心。”
  洛子期闻言,眉梢微挑,深深看了那青年一眼,眼底藏着几分琢磨,随后快步跟上林行川的脚步。
  “没想到他倒是好说话。”
  凌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我看你是没想到林见溪会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凌云没有接话,只是站在林行川原先所在的地方,抬头望着头顶的桂花树,静静伫立许久。
  忽然,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浓浓的惋惜,轻声道:“昭昭,真是太可惜了。”
  被唤作“昭昭”的青年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屋内,只留下一句:“桂花该谢了,我们也该走了。”
  “师叔,你为何要答应他们的要求?怎么能把自己置之险境?”
  洛子期跟在林行川身侧,语气里满是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的侧脸,絮絮叨叨个不停。
  林行川侧过头,一眼瞧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弯了弯眼睛。
  “你怎么就确定,我做诱饵,就是身陷险境了?”
  “郑逸云摆明了要杀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至今还没动手,但你若是落到他手里,必死无疑!我怎么能不担心?”洛子期有些气闷,又有些怅然,“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可我还有你啊。”林行川弯唇一笑,眼神温柔,轻声道,“小洛公子,莫非你不相信自己能保护好我?”
  “我……”洛子期被问得一噎,下意识想否定,却又不愿显得自己太过于无能,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低声道,“师叔,我虽偶尔自夸自傲,却也清楚自己并非天神下凡,无所不能。”
  他低垂着眉眼,攥紧了林行川的手,近乎悲哀地说道:“我不敢赌。”
  秋风卷起几片枯败红叶,从枝头徐徐飘落,红墙绿瓦映着金色日光,风声里夹杂着树叶簌簌的轻响,掩盖住不为人知的动静。
  “洛子期。”林行川忽然勾住他的手指,开口喊他的名字,眼眸明亮,“听听你的名字,你是应着期待与希望出生成长的,你合该是那下凡护佑的天神。”
  “可我平平无奇,籍籍无名……”
  在林行川面前,他又下意识地自我否定,却忽然听见林行川轻笑一声,不由得心中疑惑,抬眸望去。
  “你当初不是说,一定要胜过天下第一吗?那我若说,你在我这儿,已经胜过我,你也要继续自我反驳吗?”林行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肺腑间隐约的痛意,声音陡然冷下来,反问道,“洛子期,那时意气风发、扬言要胜过天下第一的洛子期,去哪儿了?”
  洛子期猛地怔住,脚步一顿。
  秋风拂起林行川鬓边的发丝对方缓缓回过头来,模样与当年早春梨花树下初见时那般,依旧惊艳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这才惊觉,自己变了太多,可林行川好似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口出狂言要胜过天下第一的少年郎,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小子。他成了青云剑派的少年掌门,心中有了仇恨与牵挂,并非所向披靡,更非无所畏惧。
  他装傻充森*晚*整*理愣,胡搅蛮缠,不去想李青苏的未尽之语,不敢想林行川毅然决然以身作饵的原因。
  可面前的林行川,依旧是一身病骨却不惧生死的林行川,那个执拗地与命运较劲、一心要报仇雪恨而不肯认输的林行川,是骨子里仍留潇洒恣意少年气的林行川,是令他最放不下的林行川。
  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想,林行川为何会喜欢自己,而自己又为何这般深爱他。此刻听着这声质问,心头忽然豁然开朗。
  少年心气,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林行川爱他闯天闯地的少年气,他何尝不是爱林行川风摧雨折仍傲立的心气?
  洛子期鼻头一酸,这次是真正掉了眼泪。
  他望着面前的面色清冷,眼眸却温柔的林行川,听着身后微小的动静,闭了闭眼,握紧手中的剑,哑着嗓子,有些语无伦次:“可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你……你说了不算!”
  “那带着我快跑吧。”林行川漂亮眼眸隐藏在略显凌乱的发间,细密的长睫轻轻颤动,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引诱着洛子期,“不要被他们抓住。”
  “洛子期,我们不要被他们抓住。”
  这道声音就这样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无数暗箭袭来,数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血腥气瞬间弥漫此方天地,洛子期往后看去,两方人马厮杀不断,牙关紧咬,奋力向前跑去。
  二人一路疾行,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住处。
  洛子期推开门,正要喊来李青苏给林行川诊脉,却见一地狼藉,顿时惊得停下脚步。
  林行川脸色苍白,懒懒抬起眼眸,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脸色骤变,立刻冷然低喝一声:“走!”
  洛子期心头一紧立刻扶着他转身要走,脚步刚动,便听“咻”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支箭羽直直钉在晃动的院门上,尾翼还在嗡嗡震颤。
  二人朝箭羽来处望去,山间静谧,不见人影,唯余风声。
  此处林木茂密,极易隐匿身形,洛子期一时拿捏不定是走是留,却听林行川忽然开口,指着那支箭羽道:“有纸条。”
  他刚要开口,林行川已经转身拔下那支箭羽,取下上面绑着的字条。
  白底黑字,只有四个字──
  “以命换命。”
  第145章 明阁主
  话音落下, 只一瞬,两人眼底同时掠过一丝了然。
  郑逸云。
  “果然是他!洛清清他们定然被郑逸云抓走了!”洛子期只觉得一股火气直窜天灵盖,攥紧的拳头发白, “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简直欺人太甚!联盟难道是摆设不成?”
  他狠狠一跺脚, 长剑出鞘, 寒光直逼, 作势要劈了那支箭羽,却又在触到箭杆的前一瞬,硬生生停住。
  “怎么不砍了?”林行川神色冷峻,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 语气不禁软了几分, “他这是在威胁我……罢了, 我猜, 他是想让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洛子期脱口追问,话音未落,便想起先前林行川的推测,失踪之人可能都在逸云山庄,他眉头一皱,神色犹疑道, “难道清清他们也被抓去那儿了?”
  “多半是。”
  林行川望向先前箭羽射来的方向。
  树影憧憧,四周静得只剩风声,唯有这支箭孤零零地被他们抛弃在地上,如同一封挑衅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