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将人都给弄疼了么?
  裴聿今素来怜香惜玉,最是看不得对女子粗鲁的行径。
  对方俨然一副捉奸后怒火中烧的架势,他又如何瞧不出来?
  偏不解释, 还要不遗余力的继续拱着火,微微笑着道:“对了,宁妹妹, 要说话算话, 记得定要好生照顾好咱们方才一同救下来的这只小家伙, 放心, 不让你一人出力, 我定会时不时送粮上门的,咱们一同养!”
  说话间,一边似笑非笑的目光扫向某个方位, 一边将手中的小松鼠提拎着送到了沈安宁跟前。
  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跟陆绥安仿佛一对仇敌,见面总是你一冷言,我一恶语,永远夹枪带棒,互掐不止。
  沈安宁也算见怪不怪了,只是当下待从愣神中回神过来后,才知方才原是被陆绥安误会了。
  当即警告的瞪了裴聿今那厮一眼,然后……看向了身侧之人。
  欲解释,可被裴聿今这厮这么一搅合,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其实方才是在救治这只小松鼠时,它忽然受惊突然跳到了她的肩上,爪子不小心扒拉到了她耳朵上的樱桃耳坠,沈安宁冷不丁地吓了一大跳,裴聿今是过
  来帮她解围的,小松鼠爪子勾着她的耳坠不放,怕伤到她,这才凑近了几分。
  没想到会被陆绥安撞见,造成了误会。
  只是,即便误会,陆绥安的反应依然有些惊到她了,这是沈安宁两世第一次在陆绥安脸上看到如此盛怒的情绪,便是前几日在八月楼亦没有见到他这个样子,以及,好像隐隐觉得不仅仅是怒意,怒中还仿佛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在里头。
  这日的陆绥安仿佛有些奇怪。
  不等沈安宁琢磨出哪里奇怪时,又不免再生狐疑。
  陆绥安这个时候怎么来了,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话说,早在裴聿今阴阳怪气的那一刻,陆绥安其实已然敏锐的洞悉了所有始末。
  冷扫了眼裴聿今手中出现的那只松鼠幼崽,他有正常人该有的推断。
  再一抬眸,茅草屋门槛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旁鹜若无的把玩着珠算,风车下,沈氏婢女与裴家那个幼女在河道旁捕鱼,不远处有仆人在生火。
  这么多人在场,沈氏不可能如此旁若无人的与他人私会。
  只是,他方才不知为何,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只单单看到远处依偎在一起的那一幕,胸中便是一窒,只有股无名怒火齐齐迸出,愤怒又后怕,失而复得与背叛,数种不知名的情绪轮番上演,在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人早已经冲过去了。
  他鲜少这般冲动鲁莽过。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他想,都是在让他得知了沈氏有了和离的心思后,让他一度有些草木皆兵了。
  陆绥安闭了闭眼,极力平复着此刻纷乱的情绪。
  再一睁眼时,只噙着那双依然残存着几许冷寒的目光,朝着对面之人冷冷警告道:“裴公子若不知男女二字该怎么写,可回去向令尊请教,裴大人一生清廉刚正,尔莫要污了令尊的名声!”
  他对裴聿今的不喜毫不掩饰,本没有跟长舌妇争长论短的喜好,若在往日,他压根懒得理会片刻,甚至连一句回应都嫌多余,可今日,裴聿今触到他逆鳞了。
  裴聿今又如何听不出对方话中的警告,却依然勾唇笑道:“陆大人看来对家父并不了解,家父一向开明,尤盼兄妹和睦,素来喜欢看到诸如哥哥妹妹一家亲的画面——”
  对他的警告好似并未理会,依然装傻充愣着,说话间,见怀中小松鼠在挣扎乱窜,立马夸张着急求助道:“宁妹妹,快来帮忙,咱们的小家伙咬我了。”
  他肆无忌惮的拱火,唯恐天大不乱。
  陆绥安双眼骤然一眯。
  就在沈安宁心头一跳,以为他将要勃然大怒之际,却未料陆绥安一瞬间收起了眼中的戾气,只眯着眼,不怒反笑道:“那就要看陆夫人是想同尔等招逗畜生,还是想同吾夫妻闲话家常呢?”
  说话间,他缓缓转过来,忽朝着沈安宁脸上看来。
  裴聿今闻言亦朝着她面上看了来。
  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安宁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也不知这二人抽的哪门子疯,每一次见面,回回刀光剑影,波涛汹涌。
  沈安宁自然不会走向其他男人,也深知陆绥安这会还在气头上,她虽跟裴聿今清清白白,但只要夫妻关系还在,她就有维护这段婚姻表面祥和的义务。
  迟疑片刻,并未做任何犹豫的,缓缓朝着陆绥安走去。
  却在她提步的那一瞬,他冷不丁抬起手臂,将她整个人拉至跟前,单手将她桎梏在怀,将她整个笼罩在他唾手可得的方寸地之内。
  沈安宁一愣,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这番举止多少有些过于亲昵,虽是夫妻关系,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不过,这已不是头一次在外面上演“夫妻情深”,上回在沈家老宅门前亦上演过一回,沈安宁倒是轻车熟路,便也不曾拒绝。
  对面,裴聿今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琴瑟琴瑟相拥画面,面上依然笑着,仿佛松了一口气,可笑意分明未达眼底。
  话说,陆绥安风尘仆仆赶来这一路,情绪一度高度紧绷,惊耗传来那一刻的紧张,确认尸首那一刻的后怕,以及捉奸那一刻的愤怒,短短半日功夫,他情绪不知几番起落。
  此刻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然而欲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吟许久许久,最终只是沉声问道:“不是上山寻人么?怎会在此处?”
  边说着,边将人上下打量,检查有无受伤。
  又四处搜寻一番,微微板着脸,一脸严肃道:“朱雀,沈良二人呢?”
  话一出口,才见陆绥安的嗓子竟低沉沙哑的厉害。
  沈安宁见他方才分明起了怒,陆绥安这人不轻易动怒,可一旦生怒却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捋好的,眼见这会子又好似熄火了的样子,不由愣了一下,不过倒也省事了。
  正要回话说他二人进山打猎了,却未料这时忽而闻得远处哀嚎一声:“夫人,夫人,我的夫人,可算是寻到您了——”
  那一声哀嚎震天震地,宛若将天际都撕开了一道口子。
  河边白桃和裴清萤正在捕鱼,眼看着二人合众连横就要抓住那条鱼了,被这震天一嚎,将鱼儿给吓得身子一惊,头尾一摆,顷刻间溜不见了影。
  所有人齐齐看去,便见陆绥安的贴身随从常礼此刻自远处风尘仆仆,气喘吁吁地跟来,边跑边兴奋嚎叫道:“可算是寻到您了,可算是寻道您了,若再寻不到您,世子就要将这个座山都给铲平了。”
  “您是不知道,在您走失的这段时间里,世子有多担心您,世子已召集山下的村民,您若再不出现,山下的村民就要全部出动来寻您了。”
  常礼说着说着,实在说走不动,只浑身狼狈瘫软在了草屋的台阶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又见他浑身荆棘,满头大汗,浑身狼狈,就跟逃难过来的似的。
  这模样这架势,看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走失?
  将整座山都给铲平了?
  还召集了全村人上山寻她?
  发生了什么?
  沈安宁一头雾水,意识到事情不对后,立马朝着陆绥安看去。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陆绥安此刻身上亦是不遑多让,他素日有洁癖在身,他喜洁喜静,素来衣衫挺阔,稳重持重,连内衣的里衣从来都是千尘不染,从未乱过分毫。
  而眼下,竟见衣衫斑驳,挺阔的面料上有被划破的痕迹,上头沾染了草屑污秽,就连头上都仿佛沾染了些许碎枝而丝毫未觉。
  他们主仆二人像是风尘仆仆赶了三日长途似的。
  却不想在沈安宁看过来的一瞬间,陆绥安略一偏头,竟抿着唇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只侧着脸看向了一侧,仿佛不习惯在人前泄露他的真实情绪。
  尤其,在她沈氏面前,在得知沈氏和离的意愿后。
  更在今日骤然涌现出来的这么多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后。
  他需要梳理,他习惯掌控所有,亦早已经习惯不动如山。
  待敛下眼底所有的情绪后,这才重新看了过来,道:“山下出事了,发生了命案。”
  顿了顿,又垂目端详着她:“李叔说你走失了。”
  命案?
  走失?
  沈安宁一愣,正要追问个清楚明白——
  “是啊,世子还以为夫人走丢了,还以为……还以为那命案跟……跟夫人……哎,总之世子简直都要急疯了,夫人,您是不知道,小的侍奉世子这么多年,还从来未见到世子像今日这般担心着急过,夫人,您说您若有个三长两短,那世子今后可该怎么办啊?”
  这时,还不待沈安宁探问,那边常礼又继续深痛恶觉的哀嚎了起来。
  他嗓门嘹亮,跟唱大戏似的。
  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替家主陆绥安一遍又一遍唱着情深意切的戏码。
  陆绥安嘴角微抽,一度缓缓闭上了眼,只觉得有
  些丢人现眼。
  然而,抿了抿唇后,到底未曾出言呵斥,甚至纵容默许了他的这些……显眼说辞。
  而后,缓缓睁开眼,视线垂落到了她的脸上,细微留意着她的所有反应。
  沈安宁神色微动了动。
  所以,这会儿心里的那抹古怪总算是有了出处,所以,常礼这番话的意思是,刚刚陆绥安不仅仅是在迁怒她,还是……在担心她?
  只是……
  担心她?
  多么罕见又小众的词汇。
  真是稀奇。
  若不是对陆绥安熟悉了解,沈安宁差点就信了这些鬼话了。
  不过再抬眸时,视线却不期然撞入一双幽深深沉的眼眸里,只觉得那双眼里仿佛藏着一个千年深潭,里头悬着一处漩涡,幽暗深邃,仿佛深不可测。
  四目相对间,不知是不是方才常礼那些夸张的深情说唱,还是此刻对方专注紧锁着她的目光,还是什么旁的缘故。
  总之不知为何,沈安宁心头骤然一跳,一丝异样自心头划过。
  她愣了一下,还未待自己深究这抹异样时,已飞速移开了目光。
  这时,白桃等人全部簇拥了过来。
  陆绥安神色微眯了下,亦随着垂下了双目。
  ……
  所以,今日山下出事了,陆绥安以为她走失了?
  以为出事的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