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来时,得知黄尔爻给闫禀玉送螺狮粉,黄尔仙将他狠狠骂了一顿,他们一路绕绕停停,就是不想让闫禀玉猜到地点,现在他倒好,上赶着将特产送去。他当时还狡辩,广西哪里没有螺狮粉,一碗粉能暴露什么,至于么?现在看来,在进入别墅的当晚,闫禀玉就靠自己推理猜到了一些,他们确实住在山里。”
  黄尔仙见周伏道不再开口,便拿着黑布走向闫禀玉。
  闫禀玉看到这架势,就知道又要做砧板鱼肉。她也顾不上周伏道相不相信她的借口,指着上座桌旁的一碟腌果,说:“你喜欢吃酸食吗?我老家也有酸鱼酸鸭,很好吃。”
  周伏道抬起耷拉的眼睛,用细长的眼缝觑着她,眼型狭长,几分阴险。
  黄尔仙顿了顿,好奇闫禀玉想做什么。
  “我想家了,可以去拿点腌果子吃吗?”闫禀玉笑着说道。
  谁知道她真想吃果,还是要搞什么动作,黄尔仙刚要拒绝,听到周伏道懒懒的音调,“可。”
  “谢谢。”闫禀玉走近桌子。
  黄尔仙皱眉,紧跟上去。
  闫禀玉在碟子边上拿颗果子,很快转过身,不小心撞上紧跟的黄尔仙,两人东歪西倒地跌一起,双臂乱挥地抓平衡。
  待尘埃落定,两人惊觉倒在了周伏道脚下,特别是黄尔仙,拽住了他的睡衣下摆,生生将扣子扯崩两颗。
  闫禀玉坐倒在地板,看到周伏道手臂动了动,杀气泄露,但见是黄尔仙的动作,便就收了手。她心里一阵后怕,周伏道似乎觉得杀人跟碾死只蚂蚁一般,微不足道。人活久了,岁月漫长,真的不知生命有限的怜悯,假如是她扑周伏道身上,那小命就不保了……
  起身时,闫禀玉怯怯地看了眼周伏道,在他松垮的睡衣领口,看到他颈侧的淤斑。场景似曾相识,她想起卢行歧曾割开卢庭呈的长衫衣襟。
  卢行歧谋略深重,闫禀玉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呢?原来,他早就察觉怀疑。
  果子落地了,闫禀玉捡起吹了吹,不嫌弃地一口放嘴里。
  黄尔仙也起了身,跟周伏道歉意点头,然后去给闫禀玉蒙上黑布。
  “黄尔仙,你弟弟是个好人,他会怕我饿,给我食物。”闫禀玉说。
  敌人说你好,挑拨离间么?黄尔仙笑她不自量力,搞这些噱头。
  闫禀玉继续道:“我真羡慕你们有兄弟姐妹,不像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开心难过都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想说话,四面只有墙。”
  她咬进果子,又苦又涩,没腌好。
  多说无益,黄尔仙沉默地绑好闫禀玉眼睛,没有束手,拉扯袖角带她走。
  周伏道单手系扣子,望着闫禀玉离开的背影,眼神暗了下来。
  路上,黄尔仙倏然停步,转身面向闫禀玉。
  眼睛被蒙,闫禀玉没有任何应变能力,她惶惶地问:“怎么了?”
  “刚刚摔倒,你以为我不知你是故意的?”
  黄尔仙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在围着自己走动。闫禀玉默不吭声,怪只怪她手法不高明,被发现了。
  “闫禀玉……”声音凑近,轻而湿冷地钻进闫禀玉耳心,“明日上路,再有这些不高明之举,拿你去喂旱蛟。”
  ——
  当天夜里,卢行歧出现在闫圣丙守陵的木屋。
  屋里点着烛火,闫圣丙盘腿在床上打坐,卢行歧环顾这间简陋但却彰示着生活平稳的木屋,心中对闫圣丙又不满两分。
  “专程过来,为什么又不说话?”
  闫圣丙睁开眼,两腿放下,看向站在屋子中间的卢行歧。面色语气寻常,他不意外能在这见到这号鬼人物,也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天。
  卢行歧一甩袖,扔过去个东西。
  闫圣丙伸手接个正着,摊开掌心,见到物品先笑了笑,“这是我们禀玉的干娘石。”
  “你还笑得出来,闫禀玉被抓走了,下落未知。”卢行歧阴沉沉地盯住闫圣丙,说话毫无客气。
  闫圣丙平声道:“禀玉真下落不明,你不可能安生出现在这,毕竟共寿阴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卢行歧挑眉,“你还知道这个?”
  “我会点堪舆术法,不难看出,不过这次我是真没看出。”
  “那你如何得知?”
  “猜的!”闫圣丙说,“我们家禀玉与你素不相识,无缘无仇,是如何愿意跟随在你身边,经历那些危险的事?定是你设计强骗了她。”
  卢行歧的目光逐渐危险,“你不气愤?还是说,这是你喜闻乐见的结果?”
  闫圣丙笑意的嘴角淡下,古铜色的皮肤几乎与烛光融合一起,不辩面目,“我就知道,你足够狠和精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别扯这些!”卢行歧愤而挥袖,踏近两步,“闫禀玉命格虽带七杀,但三火绝无如此鼎盛,携带超然的三火,行走在夜路,在鬼的眼里,就如暗无天日中悬着一轮皎洁明月,无比渴望。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你却让她随身携带这颗具有浩然地气的石头,随时暴露在阴鬼眼中,你真是她的父亲吗?”
  闫圣丙低下脸,轻笑了声,“我怎么不是她的父亲……”
  “那你……”
  “那石头,是龙脉上的精石,所以才具浩然正气。”闫圣丙抢白,依旧低垂头,“禀玉三火鼎盛的体质,是我刻意为之,为的是等你。”
  “等我?”卢行歧不敢相信,“等我做什么?”
  “只有你才会对当年的寻龙行动好奇,也只有你会去重启龙穴。”
  卢行歧简直云里雾里,“你如何能算准我破世的时间地点,又如何能推算我一定会碰到闫禀玉,被她吸引,从而纠缠她?”
  闫圣丙淡声:“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你总会起阴卦或召唤拘魂幡,想掌握你的行踪轻而易举。不过禀玉一开始就能碰见你,属我意料之外。”
  “呵!”卢行歧无语地笑了,他竟不知自己在未破世前就被算计了,善恶到头,回旋的箭竟又再次狠狠射中他!
  “可是……可是……闫禀玉是无辜的,你是她的父亲,为何要这样算计她?”
  闫圣丙抬头,眼神冷硬无情,“我是她父亲,我对不起她,但她母亲给了她生命,她就应该要尽自己的能力,替她母亲做一些事。”
  “做什么事?”
  “说来话长……”
  卢行歧吼道:“那便长话短说!”
  闫圣丙见卢行歧激动地瞪着眼,阴力盛极生煞,像要生吞活剥了他。阴差阳错,真被这号鬼缠上禀玉了。
  他此时无暇顾及太多,理理思绪,便就道来,“中国传统堪舆学分为形势派和理气派,广西是形势派的发源地,以自然地理为根基,注重实地勘察与地理实践。我的家族在明朝时从福建迁居而来,秉承学习的是理气派,以时空数理为核心,强调环境与人的动态协调。二十八年前,滚衣荣想寻有能耐的风水先生,我和她便是因此相识并相爱的。”
  “她对我坦白她的故事,我与她踏遍柳州寻龙,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三江蜈蚣岭山脉。可我并不认同三江有龙脉,有则险龙,或是未过峡之急龙,除非是潜龙伏脉,而我道行不够点不出。直到在一个月华充盈之夜,我看到鼎盛的莲花荧光,绽放在山岭之中。莲花子时开,六十年一现,这种穴只等有缘人,寻常点不到。”
  闫圣丙看着面沉如水的卢行歧,目露激赏,像透过他看向未曾谋面的另一个人,“你父是个能人,竟然能点出龙穴藏于莲花穴中,所以平日不为人知,只待莲花绽放,龙脉地气方能腾跃九宵。只是那穴被旱蛟霸占,被污秽之气长期浸淫,并未完全脱煞,还差一点才能化龙。”
  卢行歧目光闪动,透出惊惶,似是料到了下文。
  闫圣丙继续说:“你也想到了吧,此种穴在我们道上称为蛟穴,进可一步登天,亦可招来杀身之祸。蛟穴有一别名,唤作杀师地,杀地师以化龙。”
  第146章 旱蛟
  “当然,杀地师成就龙穴,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和滚衣荣只是看见了脉地内的尸骨着装和法器,确认这里就是当年寻龙之地。还有那旱蛟徘徊不去,妖物本性趋利,它舍不下那块可让其乘势,一朝龙飞升的宝地。”闫圣丙几乎将知道的都说了。
  虽是猜测,但卢行歧清楚杀师地的诱惑,天下之大,能点龙穴者凡几?其他屈居之下的贵局,也令无数风水地师不顾反噬强点,何况是面对一步飞升的蛟穴。阿爹他们是否因祭穴而死,家族是否因此牵连,真相在即,多思无益。
  他再问:“你为何想重启龙穴?”
  “我只是想寻回滚衣荣……”闫圣丙声音低落下去,手心握紧干娘石,“因为旧事已逝,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供下手,只好去寻龙穴,敛回滚氏先辈尸骨送进高顺衙安。但最后我们失败了,是我才学疏忽,竟不知莲花穴受环境影响,会提前开启,也会提前关闭,她掉进了龙脉地穴,莲花闭合,地穴通道隐没………这颗精石是她最后留下的遗物。”
  卢行歧冷漠道:“二十四年已去,人活不下来。”
  闫圣丙神色低迷,“我知道,我只想给她敛尸。”
  这就是闫圣丙设计闫禀玉的目的,为了一副死尸,将自己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卢行歧不觉他情深,对其又添鄙夷,“既知我会重启龙穴,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需要这样陷害自己的孩子?”
  闫圣丙苦笑,“你身负血海深仇,能轻信他人?我人微言轻,无身后势力,拿什么让你高看?我曾听滚衣荣提起过卢氏,高门底蕴,天之骄子,赌你定是自负,不会随便接受有意接近之人。”
  “所以你将闫禀玉视作诱饵,来引起我的注意?”卢行歧语气讽刺。
  既已做,便不辩驳,闫圣丙面上坦然,站起身朝卢行歧深深躬请,“你说过此处明堂危悬,不宜结穴,事实如此,这陵墓确实是假。我在此守候,是为计算莲花穴出现的规律,而最近一次莲花绽放便是明晚。凭我能力对付不了旱蛟,我会替你带路去寻龙穴,只求能入脉地敛我妻尸骨,还请卢氏门君同意。”
  卢行歧静静看着闫圣丙,未说同意与否,径自诉起往事,“你知道闫禀玉为什么与我签订共寿契约吗?因为钱,她好像从小就活得很辛苦,最大的愿望只是想在远离三江的城市买个房子,与痛苦的过去老死不相见。”
  闫圣丙豁然抬头,眼中的坚定摇摆。
  卢行歧缓了缓,说完“明早七点,蜈蚣岭山脚会合”,就消失了。
  闫圣丙慢慢直起身,开始收拾行李,离开这个蜗居二十余年的木屋。
  ——
  次日七点,闫圣丙加入冯渐微他们队伍,带领五人开路引路。
  冯守慈和滚荷洪引领各自队伍紧跟其后,祖林成则带着一队枪手掠阵,主责守卫队伍和侦查。
  队伍里不见闫禀玉,在山中走了半小时,天光大亮,闫圣丙才看到卢行歧出现。听其与冯氏言语,他才知闫禀玉被黄家掳走。
  卢行歧未能寻回闫禀玉,因为凌晨四点他到骑楼据点,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夜巡蜈蚣岭,没有察觉到一丝人踪,浩浩荡荡几十人消失如风吹烟散。
  冯守慈发表见解:“黄家的七星阵可藏魂隐命,他们应该是用了此阵进山。”
  滚荷洪说:“黄家的七星阵为黄登池所施,他也来了?”
  冯守慈不置可否。
  “黄登池眼盲体弱,正常走路都不行,他来做什么?”冯渐微不明白。
  一旁活珠子说:“可能他们人手不够。”
  昨夜冯守慈分析过周伏道那边人力,除去姻亲牙氏,刘家班氏操氏都有其理由未去协助,如此算来,他们势力确实碾压。冯渐微不免自信,“那这次我们赢定了!”
  “人手多不代表能胜。”走在前头的闫圣丙适时地泼盆冷水。
  卢行歧抬起蓬山伞,看着闫圣丙问:“闫先生有什么见解?”
  闫圣丙诧异片刻,昨夜还因为闫禀玉势同水火,这会儿怎么对他客气起来了?他狐疑地继续道:“黄家等人在隐匿气息,不被旱蛟所注意。妖物敏觉,又与脉地相伴千百年,感觉到莲花穴绽开,会日夜把守,不让其他东西靠近。而我们人太多,在面对旱蛟时有弊无利。”
  要知道进龙脉穴地的第一道关口就是旱蛟,光听名,想象是龙形有四肢的妖物,还活了上千年,灵力肯定很高。要真被旱蛟盯上,他们再多人都不够做炮灰。
  冯渐微见许多人露出怯色,不爽闫圣丙打击士气,“你怎么知道这么仔细?”
  “因为我遇过旱蛟。”
  周围听到的人都低低惊呼,连祖林成也凑了过来。她是妖,自然对这种具有灵性能升天的妖物感兴趣,不免带着些微的崇敬心里。
  闫圣丙道:“二十四年前,我和滚衣荣寻龙脉时就碰见过旱蛟,它身长数十丈,身覆墨青色滑腻鳞片,龙头龙尾,乍一看肖似青龙。细看腹有精短四足,眼睛竖瞳,所过之处十里外都能闻到腥膻之气,令人作呕,水汽充足之地臭味散发更为浓郁。即便蜕成龙身,还保留蛇态,视觉阴翳,听觉稍弱,但嗅觉灵敏异常,只要闻到气味,超能追踪千里。我和滚衣荣能轻易躲开,就是因为人少,气息分散。”
  闫圣丙形容得太详细,导致所有人仿佛能看清旱蛟的形象,以及闻到作呕的腥膻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