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梳妆镜和衣柜,衣物不多,但叠放得整整齐齐,印花的被褥蓬松柔软,枕头上还有晒足太阳的荞麦壳香。
  目光掠过枕边,蓦地顿住,他伸手拿起那支熟悉的海棠镶玉银簪。
  还是当初在温泉山庄时送给她的,后来他在漱玉斋睹物思人,发现他送给她的诸多珍宝,她都没能带走,独独这根簪子如何都寻不到,原来是被她带在了身上。
  晏雪摧摩挲着簪头的海棠,想起当日替她选中这根簪子时她笑靥如花的面庞,他亦不自觉地牵起唇角。
  池萤做好饭来敲门,看到他手里握着那根银簪,沉默片刻,才轻声道:“陛下,用饭了。”
  三人围着方桌坐下,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薛姨娘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天子同席,生怕举止失当,犯了他的忌讳,连竹筷碰碗的声音都放得极轻。
  池萤也始终垂头盯着自己碗里。
  他已经能看见了,自然不需要她来布菜。
  用过晚饭,晏雪摧沉吟片刻,对薛姨娘道:“难得来趟江南,这几日便让阿萤带您四处走走,我会派人随身护卫你们的安危。”
  薛姨娘赶忙谢恩,见他起身欲走,忙唤女儿:“阿萤,你送送陛下。”
  池萤默默点头,随他走到院门外。
  晏雪摧转身道:“十日后,我们启程回京。”
  池萤轻声应道:“好。”
  晏雪摧:“这个院子,你若喜欢可以留着,将来如有机会再下江南,也可在此小住。”
  池萤咽下喉间酸涩,回了个“嗯”字。
  晏雪摧不再多言,转身跃上马背。
  池萤伫立原地,静静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彻底融入夜色。
  薛姨娘走出来,轻叹一声:“没想到才安顿下来几日,又要回京城了。”
  见女儿神色黯然,她忍不住问:“怎么不高兴,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
  池萤摇摇头,“不是他的问题。”
  是她自己不好,或许太为难他了,情浓之时还说那些扫兴话。
  且那话说的,仿佛只要自己失宠,她便威胁他要远离后宫,离京南下,便贵为皇后之尊,也不好如此任性。
  她在风中站了会,望着天上寒月,眼眶微微湿润了。
  正要转身回屋,马蹄声竟又去而复返。
  池萤愕然回头,夜色中,一道身影纵马疾驰而来,踏碎满地月光,马上男人沉隽的面容愈发清晰分明,直至在她面前勒紧缰绳。
  檐角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落在她皎白如玉的面颊。
  晏雪摧低眸看到她眼底藏不住的红,压下心间钝痛,低声道:“跟我走吧。”
  池萤僵在原地,怔忡地看着他。
  薛姨娘在一旁笑着催促:“快随陛下去吧。”
  池萤攥紧指尖,终是朝薛姨娘点了下头,然后伸手搭上他递来的掌心,借力翻身上马。
  晏雪摧从背后拥住她,却未径直回澹园,信马由缰地跑了一会,马蹄踏过青石板路,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头,两人并辔缓行,慢悠悠地看街道两侧的客栈酒家,石桥下的粼粼湖水。
  “阿萤。”他在她耳畔问道,“倘若没有嫁给我,你最想做什么?”
  池萤没想过他忽然问这个,她看向街上熙攘的人群,思索片刻道:“开间铺子,酿酒、绣花,或是做点心、制胭脂,总之,做这尘世中平安喜乐、忙里偷闲的普通人。”
  晏雪摧沉默片刻道:“那嫁给我之后呢?”
  “那就在之前的基础上加一条,”池萤嗓音放得很轻,“我想与你,长相厮守。”
  晏雪摧心口微颤,泛起层层涟漪。
  池萤抿唇道:“从前我便说过,我会一直喜欢夫君,喜欢到夫君不喜欢我为止,你待我已经很好很好了,即便将来……”
  “没有即便。”晏雪摧开口打断。
  他勒紧缰绳,将马停在巷尾一棵古树下,然后伸手将人抱下马背。
  “阿萤,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他捧起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你说你笨,猜不透我的心思,那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有你一人足矣。”
  池萤怔然望着他,心头震颤不已,“可是……”
  “没什么可是。”
  晏雪摧道:“没有人规定,帝王必须三宫六院雨露均沾,我身边从来就只有你,过去如此,将来亦如
  此。”
  他指腹拂过她脸颊泪珠,低声道:“没有什么深宫规矩,也不必与人虚与委蛇,你我从前哪般,将来还是哪般,你想做什么便做,我来兜底。”
  心里积压了太多情绪,干脆一并明说,也免得彼此猜来猜去,她闷闷不乐,他积郁于心。
  “回京之后,我自会料理好一切。”
  他垂下眼,认认真真看着她:“阿萤,做我的皇后。”
  喧嚷的人声恰在此时归于寂静,灯火漫过长街,少女眸中碎开万点星光,也清晰地映照出爱人的脸庞。
  良久,她听到自己轻声启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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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小摧:憋不住一点话[化了]
  第78章
  晏雪摧初登帝位,京师朝局已定,便趁此南下之机,着手整饬南直隶。
  南直隶地处江南,虽则赋税充盈,英才辈出,可离京千里,官场自成小朝廷,难免有欺上瞒下、隐匿民情、虚报政绩的官员。
  晏雪摧连日来夙兴夜寐,以雷霆之势治贪除弊,再将江南盐运、漕运、赋税、贡院等诸多要务交托可信的能臣干吏,为此不免多耽搁了些时日。
  这期间,池萤陪着薛姨娘逛了逛苏州城,又辗转扬州和金陵,尝遍江南美食,把文人墨客诗中的名胜也去了个遍。
  三月一晃而过,四月中旬,众人才正式启程回京。
  与来时不同,回去坐的是宽敞舒适的锦蓬马车,行程不急不赶,晏雪摧亲自护送,锦衣卫沿途随行,一路无惊无险。
  回到京城已是六月下旬。
  池萤先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叩首请罪,望她宽恕自己当初的隐瞒和不辞而别。
  太后早知她身不由己,又岂会怪罪:“七郎都同我说过了,你这孩子,被人逼到那般境地,当初早该与我直言,我自会替你做主,你唤了我大半年母妃,我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品性吗?”
  池萤也红了眼眶:“是我不好,叫您与陛下担心了。”
  太后叹口气,也不瞒她:“自你走后,七郎整个人魂不守舍,寝不能寐,既忧心你一路安危,又怕再也寻不见你……”
  池萤想起他苦苦追寻半年,不惜跋涉千里,江南雨夜满身风雨萧条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时心口滞痛,垂泪不止。
  太后握住她的手,拍拍她后背,“好了,回来便好,过去的事莫要再想了。”
  池萤拭净泪水,连连颔首。
  晏雪摧出京三月,对外便宣称南巡,朝中上下虽有首辅荀元良坐镇,但难免积压了不少政务亟待他决断。
  池萤也知他政务繁忙,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且封后仪式复杂,皇家繁文缛节众多,她倒也并不着急。
  薛姨娘在柳绵巷的宅子当初只签了一年租契,池府又被查封,池萤只好征得晏雪摧的同意,陪薛姨娘在昭王府暂住。
  池萤仍居漱玉斋,只是没想到,堂堂靖安帝分明已经忙到日理万机了,还夜夜来钻她的被窝。
  刚好月事过后,素了几日的男人格外发狠,偏偏不准她咬唇,只准她咬他手指。
  人家如今可是真龙天子,池萤怎敢损伤龙体,一时没咬住,失态的叫喊声便溢出了唇齿。
  住在厢房的薛姨娘闻声吓得来敲门,问她出了何事。
  这就是与长辈同住的不好了。
  还是廊下远远候立的元德匆匆赶来,说陛下在里头,薛姨娘这才急忙尴尬离去。
  也不能怪她担心,女儿喊得破了音,仿佛有人在给她上刑……
  寝屋内,池萤羞恼交加,欲哭无泪,扯下蒙在眼前的绸带,狠狠砸他身上。
  “这么凶啊,”晏雪摧含笑接过,“这可是你亲手为我缝制的,我珍视非常,你不在的时候,我可就靠这些续命了。”
  池萤心道,怪不得眼绸都揉皱了,别不是被他日日绕在手中以解相思。
  不过他惯会卖惨,深知只要提起她离开的那半年,她总会心软,然后仗着这份心软得寸进尺。
  晏雪摧将眼绸展开,横贴在她身前,隔着薄薄丝绸,摩挲其下微微拱起的海棠花尖,“我瞧你也喜欢得紧。”
  池萤虽然不想承认,但……蒙眼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视觉阻隔,触感几乎放大到极致,被他微凉的指尖慢条斯理寸寸描摹,她便已止不住颤,后来被他托起身,一遍遍抵至床头,简直……
  像有什么穿透血肉,顺着脊骨直冲颅顶,有几个瞬间,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涣散,嗓音也全然失控。
  她轻轻地吸气,不禁感慨:“原来你从前都是这般……”
  晏雪摧失笑:“这般什么?”
  池萤实难启齿,却又忍不住问:“如若不是我,换做旁人,可也会令你生出这样的愉悦……”
  晏雪摧指尖倏忽用力,那覆在她身前的眼绸骤然收紧,勒得那可怜兮兮的软肉几乎变了形。
  池萤霎时满脸羞窘。
  晏雪摧语调沉沉:“不是你,旁人根本没有机会近我的身。”
  “为何?”
  池萤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怎么就是她了呢?
  晏雪摧抿唇:“也许命中注定吧,从回门那晚相逢,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觉得……很喜欢,忍不住想与你亲近。”
  绸带在他指尖缠绕,似乎还越来越紧了,池萤咬唇闷声道:“快给我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