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虚空中拔剑,面色扭曲狰狞,像是九幽地狱禁锢了千年的恶兽,一朝挣脱枷锁,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血洗河山。
  这世上从未有过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风璎珞干脆利落地拔剑,鲜血喷涌的同时,她持剑去阻少年风琉璃的攻势。
  少年风琉璃猛地挥剑,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人间最惨最痛的恨。他的剑斩断了风璎珞的剑,哪怕对方的剑由万年玄铁打造。
  风璎珞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手中的剑。
  下一秒,她被另一柄呼啸而来的剑贯穿了右胸。
  剧痛里,风璎珞惨笑一声,嘲讽道:“心脏不在这边。”
  “没人要找你的心脏,”少年风琉璃冷冷道,“这样的死法对你来说太简单了。你这种人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话音刚落,他一剑向风璎珞劈去。
  他抬头来那一刻觉得四海阻塞,天地间好像都是仇人,是横亘在命运中的太行与王屋,阻他去路、将他压垮。
  “阿炽。”
  恨……他恨,他手中拿着剑,他要风璎珞不得好死。
  一刀、两刀……
  “阿炽。”
  谁?是谁?
  他满眼血,满手也是血,剑下的□□好似也融成一滩血。
  “阿炽。”
  是谁?
  到底是谁?
  他麻木且茫然地循着声音的由来望去,入目是一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孔。这张脸的主人曾教他字画、喂他羹汤,曾牵着手带他回家。
  如今,亦是那人低唤声声,挽他于泥曳之途。
  “阿炽。”
  他喉咙发干,沙哑地唤:“阿姐。”
  “阿炽……我对不住你师父。”风玲珑满面晶莹,双手握住盈殇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她道:“你知道风橦的剑为什么会被轻易废了么?因为你师父是天魔体。”
  她道:“天魔血能腐蚀玄铁。”
  她道:“幻影楼全楼都是天魔体,只有你不是。你师父当年带你回去是触了禁忌的。”
  她道:“我与他早就认识了,是我央他护你。”
  她道:“遇见我之后,他一直在替我做事......我不该让他卷进这场纷争来的。”
  独孤怜愣住了。
  幻影楼全楼都是天魔体?
  他一直以为天魔体数量稀少,如此看来,只是被发现的天魔体稀少而已。他们大多都好好地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例如幻影楼,藏着不被发现。
  少年风琉璃苦笑道:“都过去了,以后要好好活着。”
  他握住风玲珑的一只手:“你可别寻死——啊?”
  他一怔:“你可千万别寻死啊。”
  “怎么了?”风玲珑见他表情不对,出言问道。
  少年风琉璃面色古怪、欲言又止,不确定地在风玲珑腕上探了又探:“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风玲珑好笑道,“你倒是说与我听呀。”
  少年风琉璃道:“你怀孕了。”
  “那时她本是要寻死的,那个孩子将她强留在人间。只是这孩子自出生就身体不好,四岁时病死了。她不堪重负,选择了自我了断。”
  风琉璃轻描淡写地将五年的光阴一带而过,也许是不想将那些惨痛的往事再回忆一遍。
  她和盈殇的孩子……已故之人留下的最后东西,怎能让那孩子于世间蒙尘?
  “后来我在秋颜山下遇见了一个孩子。”
  若水滔滔,二十一岁的他立在河畔。
  河畔有个生着龙尾的小孩,一步一步走得跌跌撞撞。小孩的面相好,是能长寿的,这种人前世多半早夭,垂髫之年便匆匆去了。
  他极少插手前缘,于他而言,过去便过去了,前生今世再无交集。
  可那日在若水河畔,他罕见地探了那孩子的灵。
  是他师父与阿姐的孩子,不知怎的转生为龙。
  那一刻他心底激动到无以复加。他想这也许就是命定,是命数安排他与这孩子再相见。他真想将他欠师父的、欠阿姐的,都回报给这个孩子。
  他将心情按捺,问那小孩:“你叫什么?”
  小孩睁着水灵灵的眼,口齿不清道:“我叫清笑!”
  “这小孩是秋颜真人的弟子,也是我阿姐孩子的转生。同她前世的父母无二,也是个情种。”风琉璃苦笑。
  “那她现在呢?”
  “现在还活着,”风琉璃停顿了一下,“过得很好。”
  他们还在风琉璃的回忆世界中,故独孤怜可以看见那孩子。他盯着那张稚嫩的面孔,不知怎的脑中冒起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这小孩生得像周阡箬。”
  一片幽蓝底色之中群鱼游曳,晶莹剔透的水晶龙宫在晨曦里流光溢彩,静谧美好。
  龙王穿着件镶银边的蓝色袍子,衣摆拖地,只露出一对木屐的前端。长发高束于镶了珍珠的黄玉冠中,跟前垂着金色的流苏,尊贵绝伦。
  龙类虽为兽,却有神力,更在五道之外。
  他们并非属于人界,而是来自天界,是神族的分支,掌管人间的水循环。
  “魔道周阡箬见过渤海龙王。”周阡箬行礼,规规矩矩。
  “你不是若水河神么,几时又入了魔道?”敖郁神色不悦。神族无论是修仙还是堕魔,于他而言都是可耻的行为。
  “不过是贪慕虚荣且好权势罢了,阡箬是个小人,比不得殿下君子之风。”周阡箬作坦然状。
  敖郁倒是愣了。河神他也管得蛮多的,基本被他一问就开始求饶辩解,如此坦然的他倒还是头一回见。
  “当真是胡闹,”敖郁沉着脸,“秋州你不管了么,那处连着几年大旱,人们只有远远地往若水去打水。”
  “我纵要管,也有心而无力。如今阡箬龙身已失,早便是凡人了。”
  敖郁一怔,开了天眼一番查探,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后,神色愈发阴沉:“你为何自剖龙骨?”
  “为情所困罢了,殿下莫要笑话阡箬。”
  敖郁正要骂出口,转念想到他八岁上位,想来该是没人教,纵有千般怒气也只有吞下,换了个问题:“龙族素来只有敖这个姓氏,周是打哪来的?”
  他不是不知道天阴谷周氏,他只是愤恨周阡箬为何改姓。
  周阡箬道:
  “我父亲虽生了我,却不认我,我也从未见过他,更未进过若水,他死后我才接了若水河神之位。”
  “原来是不想认这个父亲,所以视河神之位为草芥?”敖郁冷笑,“河神之位不光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责任,你说不要便不要?”
  “殿下说笑了,河神之位何曾传与未过百年的龙类。”周阡箬不卑不亢,“阡箬自剖龙骨时年方十二,纵放在人类中也尚未成年,更不用提龙类。”
  敖郁哑口无言。
  你说他错了罢,旧河神那笔烂账又不该算到他一幼龙身上。
  你说他没错罢,又是置秋州城内一十万百姓的性命于何地?
  敖郁几次抬起手又放下,最终揉揉眉心道:“若水河神总得有人来做。”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此说来,秋颜山上那具龙骨该是你的了。”
  “是。”
  “编得倒像个样子,”敖郁嗤笑一声,“你有四海龙王的血脉么?”
  那山上的龙威,哪是小小一个若水河神能有的?
  “阡箬对父亲所知甚少,他是何处的血脉,阡箬也不知。阡箬愚钝,不知这与四海龙王的血脉有何干系,还望殿下道明。”
  “那山上的龙威只能是四海龙王才有的。你母亲么,我倒也见过。她不可能会有如此强大的龙威,妄提你还有一半的人类血脉。”
  “许是殿下与旁的特殊血脉混淆了,”周阡箬道,“阡箬其实是......”他说了个词。
  “居然是他?”贴在龙宫外墙面上的黑衣男人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分明......”
  里头的敖郁不是笨人,显然有着同他一般的疑虑。
  敖郁问了,而周阡箬知自己面对神族后裔没资格更没本钱撒谎,也毕恭毕敬地答了。于是头尾串成一个闭环,再无疑点,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原来是这样。”男人唇角浮起一抹冷笑,“真是一箭双雕,煞费苦心地伪装得恰到好处。这么些年,我竟从未往这个方面去想。”
  他抚摸着别在腰间的剑,漆黑的剑柄,殷红的剑鞘。
  “那孩子才十六岁罢,这般心机实属难得。”谢不归评价。
  对于天地阁主的忽然出现,独孤悯早便习惯了,除了有时会被她的骤然出声吓一跳。
  “你不是无所不知么,早便知道了罢。”独孤悯瞥了她一眼。
  “你不是才知道么,我配合着你感叹一句而已。”谢不归耸耸肩,忽然一脸得意,“况且周笑之也不是最聪颖的。若是论才智,头筹当属我谢不归。九岁任天地阁主,如今也年仅十五岁,这般的人,上天入地再也寻不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