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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武侠仙侠 > 炽怜折 > 第31章
  唯一能与他匹敌的人失了忆,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他觉得浑身一轻,再没什么可担心的,再也无人能将他击倒。
  只是这一轻后,又太空了,空得有些落寞、有些寂寥,有些无言的孤独。
  他握起茶杯,却没喝,只是仅仅攥着,仿佛要抓住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掌宫!——”
  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何事?”
  他轻轻阖了眼。
  “独孤寒缺……失踪了!”
  茶杯碎于指间,细细的血丝蜿蜒。
  轻……么?
  解脱……么?
  眼前破碎的光影里,横亘了一泊墨色,是那人黑衣黑发,墨色流淌了一身。
  他爱过,也恨过,待那些缤纷的喜怒哀乐都在起落与坎坷里黯淡,剩下的是最枯朽也最本源的黑。
  长月当空,青衣人长衣当风,头顶碧天夜凉,脚下人间万象。
  这一寻,便是八年。
  失忆的独孤怜四处寻找他的记忆,风琉璃四处寻找独孤怜。
  人间山河万里,天地浩瀚无垠。
  春花秋月,夏叶冬雪。
  晨鼓暮钟,寤寐思服。
  奈何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悠悠我心。
  待八年找寻付诸过往,他终在一个春日得到了那个人的下落,于是他拽了缚灵锁昼夜兼程。
  可线索断在秋州城外的一个村落,最后见到独孤怜的人道他上了山,只是他翻遍那座山也没寻到独孤怜的下落。
  他受不了夜以继日的寻找,于是求上幻影楼,最终在天魂的帮助下寻到了独孤怜。
  那是中秋后日,依旧是那座山。
  他怎能不激动、怎能不珍惜?
  他怎能放手?
  他找到了,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第30章 敖清笑
  风琉璃掌中长剑如秋水,载着灼亮的日光,就这样惊电般地一闪,刹那间击入水中,划裂千里波涛,分水拨浪!
  震得滚滚烈浪冲上云端,扫开彤云浓雾,而面前出现一道水的裂谷!
  惊天一剑,滔天浪卷!
  浴火掌宫的全力!
  常人在水下发力,那水直直便将力卸去几成。风琉璃也已然料到,便先在岸上破开水去,留出一条道来。
  自空中击水,易于自水中发力。
  “什么……”
  巨震之中,敖郁猛然立起。
  “怎么……?”
  他大步穿过水晶长廊,经过镶着的一排夜明珠。那些珠子前一秒还在落泪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如今一部分滚落在地,一部分贴着墙要掉不掉。
  究竟是怎么回事?
  剔透的大门前掠过一道极其耀眼的光,是敖郁在水中化出巨大的龙躯。
  那样巨大的身躯,浮出水面的姿态却是轻盈的。他无声地从空中游过,目光先是落到那被破开的水的裂缝,而后又落到岸边一青一黑的两个人影。
  “你们是谁?”
  巨大的龙首移到二人身前。
  “缘何动我渤海之水?”
  风琉璃淡声道:
  “你这水下,藏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龙面看不出情绪,那声音倒是极冷的:“何意?”
  “我且问……你有没有在那下面,”
  风琉璃一点水中裂谷。
  “感受到生人的气息?”
  敖郁冷冷看了风琉璃一眼,引了真力去探。
  不光有生人气息,还有法阵气息。
  那些法阵层叠地包裹着,最中心的那一层竟是个禁术。
  “共影同血阵?”敖郁的声音又冷下去几分。
  他又看了一眼风琉璃,道:“想来你是知道几分内情的,说罢。”
  龙宫都受波及,水下的洞穴自然也震上几震,而沙石簌簌地往下落。独孤悯抹掉血迹,一挥手,便将落下的沙石尽数挡开。
  只是在这般强烈的撞击下,那些裹着洞穴的法阵竟完好无损。
  独孤悯攥紧掌中的同血,平了气息,开口道:“以镜换影。”
  他一字一字地念出这句咒,咬字清晰。
  一道血丝从他心口拉出,周阡箬心口亦拉出一道。它们是极细的,又是连绵不绝的,二者相缠、交融。
  独孤悯望着那血丝,心下焦急如焚。
  快些,再快些!
  待得阵成,待得阵成……
  洞穴又受到一次猛烈的撞击,瞬间碎石如雨。这次比先前不同,更加气势汹汹。是敖郁长尾挟磅礴真力挥出,带着翻天覆地之势。那些法阵自外向内崩溃、碎裂,到后来尽数毁去。
  法阵受重创,独孤悯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将唇上血抹尽,挣扎似地开口:
  “双子同——”
  他的语速极快,奈何风琉璃的剑更快。
  骤然挥出的长剑划出一个亮白半圆,像是一轮升起的日光,力道极大地将血丝斩断。独孤悯猛然遭反噬,浑身经脉受创,再也凝不起真力,便被剑气猛地震开。
  这阵便算是半破了,只是脚底仍有残阵。
  独孤悯挣扎着试图起身,眼里的不甘灼烈得像是九天之上未被云雾遮盖的日光,飞卷的热意几乎要将人烫伤。
  四散的尘烟里,独孤怜走来,脚步很轻,眼眸深沉如四海八荒纵横翻滚、激流扬波的江洋。
  二人对视的瞬间,那日光照上江洋,将翻涌的浪潮一激,人间瞬间滔天浪卷,倾覆山河又将天地重塑。
  只是一眼相见。
  “你——”
  独孤悯一个字才出口,便开始咳,咳出没完没了的血。
  心口不痛了,独孤怜目光扫过洞穴,最终落在周阡箬身上。
  “他怎么在这里?”
  风琉璃踱到周阡箬跟前,抬手将致幻瞳解了。
  风琉璃道:“这是他为自己找的替身。”
  一地疮痍里,独孤悯缓缓支起头。
  他终于不咳了,面上挂着一抹惨笑。
  “我生来就是影子啊,生来就该为一个人挡下所有的祸,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么?有人么?有么?”
  他的声音里带了几点沧桑、几点疏狂。
  “我不想当这影子了,我不想为另一个人活了,我有错么?有错么?有么?”
  他一声声地质问。
  “在共影同血阵里,影子与本体总是相对。与极阴天魔血相对的,只能是极阳天魔血。但我只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我的血管里流着的不过是常人之血。这就形成了一个缺口,导致我这影子不足以担下所有的祸。”
  他竖起一根食指。
  “于是我这影子早早便有了自我意识。”
  他咧开嘴,唇齿森森。
  “要改共影同血阵,一则毁去同血,那样本体与影子都会命丧;二则杀死影子,福祸都会回到本体身上;三则寻一个合适的人来代替影子,影子便能解脱。只是这所谓“合适的人”,条件过于苛刻,寻遍天下也找不到一个。”
  他颤抖的手指向独孤怜。
  “我为你挡着祸,找了九百余年。”
  他一卸力,伸出的手便砸落在碎石中,也不觉疼。
  若有似无的风从洞外游来,卷过睫尖发梢,将眼角的弧度轻轻托起。
  独孤怜一怔。
  “周阡箬是——”
  极阳天魔体?
  那是一个夏日,正逢大暑,二十二岁的风琉璃靠着树剥着糖纸,嘀嘀咕咕:
  “真没见过女孩子身上阳气这么重的……以后把你当男孩子看也不是不行……”
  这本是一句玩笑。
  但有时候誓言未必成真,玩笑却有可能在命运的安排中走向真实。
  ……
  那是一个雨天,二十九岁的单清璧倚着门,冷眼看着人形的小龙一身泥一身血一身雨水。
  “是,我确实说了我会喜欢人,可天底下那样多的人,我有明确说是你么?”
  猛地将门砸上之前,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更何况,你是女子。”
  ……
  那是一个清晨,敖郁捻了根香,立在河神庙内。他四处找着,却没找到龙像。
  人人都在拜的神像却是个人像,看着是名女子。
  神像下方小字注了河神名讳:
  敖清笑。
  ……
  不久前。
  “那山上的龙威只能是四海龙王才有的。你母亲么,我倒也见过。她不可能会有如此强大的龙威,妄提你还有一半的人类血脉。”
  “许是殿下与旁的特殊血脉混淆了,”周阡箬道,“阡箬其实是极阳天魔体。”
  “你?极阳天魔体?”敖郁挑眉,“你身上的阳气与正常男子无二。”
  周阡箬动了动唇,换了个嗓音,清脆明亮:
  “可我是女子啊!”
  ……
  周阡箬,本名敖清笑,身生为女子。
  她喜欢一个人,那人唤作单清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