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他人而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他轻轻地摇头。
  你还小,你还年轻,你对生活满怀期待。
  而我活了九百余岁,心早就累了。
  她急了:“我跟你换好不好?”
  她一字字道:“我跟你换。”
  她道:“我不是符合所有条件么,我去做这个影子。”你留下来陪我。
  他怔住了,沉默了很久。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许给另一个人?若我只是趁虚而入,诱你自愿做影子,事后逃之夭夭了,你又当如何?”
  他觉得心里隐隐有些心疼。
  “你如果真是这样想的,现在就不会告诉我了呀。”她睁着大眼睛,句句在理。
  ……
  第34章 大结局
  “独孤怜复出了?”
  周千域听得一愣。
  “他又去夺魔君之位了么?”
  “没有了,”戚寻道,“据说现在浴火宫与独孤殿的关系还算是不错。”
  秋州的一个清晨,醉玉楼内还没多少人,是以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几人同进过一个局,也算是共生死过了,关系自然好起来。
  “这关系怎么发展起来的,谁知道呢。”戚寻耸耸肩。
  戚炀魂魄上的禁被独孤悯解了,他便入了轮回。以后再见到,就是另一个人了。这样想倒是有几分伤感。
  戚闲被周阡箬带去秋颜山浸了几分灵气,又叫玄抑做了个养灵的阵法,他自小缺的一臂竟慢慢地长了出来。
  戚闲与戚凝开始跟着戚寻学些药理、打打下手,于是戚家药堂逐渐往十一年前的鼎盛期恢复着。
  那白狐到山市雕坠子本是赌气,后来爱人来寻她,她二话不说便去了。
  只是去了之后的生活未免过于乏味,二人辗转又回了秋州。白狐在山市重新开了摊,继续雕些小玩意。
  白狐有时会去磨那人:
  “你雕狐狸是一绝,是否有考虑过雕些别的?”
  那人一身白衣,手中握了桃木,依稀是个狐狸形状。他不语良久,极淡地对白狐道:
  “我只雕狐狸……不,我只雕你。”
  ……
  然而这摊子开了很久了,并没人要他们雕过狐狸。那些人只要饰品,就算有个形状也是花花草草,再要么就是结子或者蝴蝶。
  直到某一日,摊子面前来了两人,一人青衣,一人黑衣。
  他们要琉璃坠子。
  “要什么样式的?”白狐一手琉璃一手刻刀,例行询问。
  青衣人弯着眼睛:“雕一只猫。”
  白狐哦了一声,将琉璃劈作两半,其中一半三两下雕了一只猫。
  黑衣人面无表情、沉默寡言,他似是想了很久,目光移上身边人的脸,又缓缓地移下。
  他开了口,声音里像是凝了霜。
  他道:“狐狸。”
  青衣人眼神里透出讶异。
  白狐端了刻刀正要雕,忽然反应过来黑衣人说了什么。
  她眨巴眨巴眼:“狐狸……”
  白衣人从她手中接过刻刀,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她的脑门。
  “好久不见。”他轻声对黑衣人道。
  独孤怜盯着他,只是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道:“是你。”
  他作为魔君,自然认得这位在仙道颇有名气的上仙。
  “她是妖。你作为仙,居然会和她在一起。”
  他目光落到白狐身后数不清的狐尾上。凝出这样多的尾,这狐妖少说也有几十万甚至数百万年的寿命了。
  “她是百十万年的狐妖,而你不过千余年的岁数。”
  “遇见了对的人,哪管什么仙妖之别、年龄之差。”白衣人将晶莹剔透的琉璃小狐搁在桌上,“倒是你们,还真令我意外。男子与男子,亦差了九百余年的岁数,竟能走到一起。”
  “正如你所言,遇到了对的人,便什么也不顾了。”风琉璃笑得温和。
  独孤怜面前摆了一只碗。
  龙鳞、极阳天魔血,都在这里了。只是那气味苦得翻江倒海,几乎要令人怀疑人生。
  独孤怜垂眼看着它,端起一饮而尽。
  苦便苦了,经历了那么多,此生受的苦难道还差这一点么。
  他身侧立着的风琉璃却叹息了一声,道:
  “我还是喜欢前几日在秋颜山的那个你。”
  那个怕药苦四处找糖吃的独孤怜,以后他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别什么苦都自己扛着。”
  他附身,将独孤怜拥入怀中。
  “一碗药而已,至于么。”独孤怜眼角耷拉着,推他,“我想睡了,你让开。”
  “陪我睡罢。”风琉璃在独孤怜耳畔极轻地吐息,弄得他耳根有些痒。
  独孤怜卸了手上的力,喃喃说了句:“真受不了你……”
  这次他想起来的,是他九百余年人生记忆里的一些零碎,以及他大部分的心法武功。
  许久不曾施展了,他不禁手痒痒。但这世上有能力与他切磋的人还真不多……
  他望向风琉璃。
  风琉璃坦坦荡荡地应了,却在独孤怜蓄了真力、捏了起手式、脑中模拟好无数种套路时,他轻轻一拂袖,姿态优雅地道:
  “我认输。”
  独孤怜:“……”
  独孤怜觉得自己被蔑视了。
  “这还真不是轻视,”风琉璃看穿了他所想,“真要打起来,我必不能赢过你。”至于十七年前,是他使了阴招、借了外力才赢的。
  “这样说着我倒是想起……”风琉璃抬起手,五指修长。他以指腹在独孤怜面颊上摩挲。“你试过不用真力打么?”
  “若是不用真力,那不是同凡人打架没什么分别了么?”
  “嗯……”风琉璃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他又补了一句:“若是这样,你定然赢不过我。”
  “我不信。”独孤怜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啊,试试。”风琉璃笑得意味深长。
  ……
  当独孤怜明白风琉璃究竟是何居心时,他已经无力反抗了。
  “停……轻点……”
  ……
  “哥,那些秋杉……”
  少女犹豫着,不知说是不说。
  少女唤作风铃,字珍珠。二十一年前的夺嫡之争,她尚是襁褓中的婴儿,便成了这一代除风琉璃外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算下来,她与前世的周阡箬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但她与周阡箬又有不同,她是风琉璃在世上仅存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风琉璃没有后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打算有。
  若是不出意外,浴火宫的未来便落在了这孩子身上。
  “你且说,无碍。”风琉璃道。
  “你去之后,秋杉林走水……彼时我不在宫中,若是我在,定当护它们周全!只是如今……”风铃虽不知风琉璃要秋杉叶有何用处,只是既然他要了,便定是极为重要的。
  极为重要的东西,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差错……
  “罢了。”独孤怜在风琉璃身后道,“没了便不要了。你走罢。”
  风铃连道数声歉,快步走了。
  风琉璃问他:“为何不要了?”
  独孤怜道:“现在我也有了大部分记忆,剩下的一些零碎,兴许我看到什么相关的物什便想起来了。”
  过往,说到底已经过去了,何必苦苦执念着要全想起来?
  他罕见地笑了一下:“这样想来,也是挺有意思的。到时候真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也挺惊喜的。”
  当过往的一切都成为后人添在青史黄卷的寥寥几笔,魔道的掌权者也易了几代。
  有风过,刹那行到了天涯尽处。
  风拂过若水河畔的河神庙,庙内香火绵延,来往民众络绎不绝。烟火缠绕着龙像,神像之下小字标注了河神名讳:敖玄抑。
  风拂过秋颜山市的小摊,白狐雕着坠子,黑衣的男子和红衣的少女携手立在摊前。白狐身后,一名白衣人安安静静地雕着桃木的狐。
  风拂过秋州城内的药堂。少男少女招呼着患者,救死扶伤、抓药煎药。此后戚家人代代更替,悬壶济世的本质却从来没有变过。
  风拂过藏在阵法中的秋颜山的一角,将落于牌位上的轻尘拂去,又挟了蟠桃花瓣掠过青衣人或是黑衣人的发梢。
  风拂过无寻处的袅袅雾气,却不曾将它们吹散。少女袖着手立于众生之巅,看人间花开花落,观天边云卷云舒。
  风拂过人间的万里山河,海晏河清,岁岁安宁。
  如此,便是千百年。
  于是那些喜怒哀乐、爱恨恩怨,皆付诸过往。
  ——『全文完』——
  写毕于202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