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阳公主!”
  喻承猛地大喝打断她,
  “慎言!”
  祈冉冉依他所愿那般慢慢收了声,她终于走到了喻承眼前,敛裙蹲下身来,憋着一股劲将喻长风搀扶起来。
  喻承后知后觉地回过些味,“无缘无故,公主府里怎会存在黑.火.药?韶阳公主,你便是扯谎也得遵循常理。”
  祁冉冉咬死他不松口,“火.药难置,仅凭我一人自然无法购得,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公主府地下的黑.火.药是喻叔父替我买来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火.药.管,拿在手里给喻承看,
  “适才破门时用的也是这些,喻叔父若是还不信,大可现在就赶到我的公主府去,看看那些黄色的小圆管能不能直接炸死你这……”
  话音至此刻意放缓,祁冉冉一字一顿,
  “老,东,西。”
  “……”
  喻承被她粗鄙的言辞激得神情一凛,待到瞧清楚筒身之上无任何印记、纯粹是自制之物时,脸色顿时愈发难看。
  他煞费苦心,特地选在当下发难,为的就是防止喻长风听到风声,继而对他有所防备。
  从昨夜喻长风被骗进惩戒堂始起,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时辰,祁冉冉绝无可能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筹齐那样多的硝石硫磺。
  换言之,她的公主府内此刻是真有黑.火.药。
  紧绷如满月弓弦的对峙气氛中,喻承冷着声音二次发问,
  “好,就算黑.火.药当真存在,你想栽赃我逼迫你,证据呢?”
  “证据?”
  祈冉冉笑起来,
  “盖有天师府印章的账簿,你我私底下往来的信件,这些东西你要多少我就能给你多少;加之你今日所为,以及我方才所讲。况且有些事本就不需要多少确切的证据呀,喻叔父,这道理旁人或许不懂,但之于你,难道也不懂吗?”
  是啊,对于喻承而言,‘喻长风当年本心动摇是因为祈冉冉’这事并不需要确凿证据,因为他心旌摇荡已是事实,喻承只需要一个听起来不会过分荒诞的名头便可对喻长风进行惩戒。
  同样的,‘喻承逼迫祈冉冉埋藏黑.火.药,试图危害禛圣帝’这事也不需要确凿证据,因为天师府的确与皇家分庭抗礼许久,而早已蠢蠢欲动,渴望‘收权’的禛圣帝亦是只需要一个听起来不会过分悖谬的罪名便可对喻承施予制裁。
  喻承说他是清白的?
  ——无妨,大理寺里走一遭,诏狱刑罚受几趟,届时清白不清白,圣人与政事堂自有定夺。
  喻承显然也想明白这一点,宽袍覆盖之下的双手骤然攥紧,狭长黑眸危险敛了一敛,
  “韶阳公主以身入局,难不成舍得将自己也赔进去吗?”
  祁冉冉彼时已经将喻长风的大半重量都担到了自己肩上,原本浅色的裙衫染上血污,不可避免地变湿变红。
  那点红经由二人依偎的身躯囫囵渡进祁冉冉的眼睛里,热滚滚沸腾腾,很快于她眸底辗转催发出一股浓到化不开的郁郁阴沉。
  “叔父,你还真是天真。且不说我如今与喻长风恩爱非常,情到浓时颠鸾倒凤,假以时日必可顺从圣人心意,生个拥有双方血脉又可继承天师府百年权柄的小崽子出来。只看此番境况之下,倘若事情真闹大了,喻长风保我又是板上钉钉。你觉得圣人届时是会冒着同时招惹你与喻长风的风险,孤注一掷地将你我二人一并至于死地,还是借由我卖天师府一个人情,先联同喻长风将你解决掉?”
  “更何况,”
  她突然停顿,旋即讥诮勾唇,面上那点子烂漫纯稚的娇憨再瞧不见,唯有恨意澎湃汹涌,半点不加掩饰地倾泻出来,
  “叔父,你是当真老得眼花耳聋了?我甫一进来就告诉过你了,我爱喻长风呀。你既清楚我们彼此相爱,又为何会觉得我不敢破釜焚舟以身入局呢?”
  “叔父,有些事你约摸不知道,我自小便是个臭棋篓子,然生平对弈却鲜少有完败之局。因为任何不允许我有胜算的棋局,我一开始就会径直掀了棋桌,如果我的结局是必输,那么就谁都别想赢。”
  如枝头雀鸟般空灵清甜的嗓音愈来愈沉,祁冉冉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叱咄的语调厉声呵斥他,
  “喻承!你真该庆幸自己今日没有直接弄死喻长风。否则,我带来的那些黑.火.药炸得就不是惩戒堂的大门,而是你这个老不死的混账东西!”
  再次往上扶了扶喻长风,祁冉冉拧眉看向挡路的喻承,明显已经没了耐性,
  “我现在要带喻长风走,滚开!”
  ……
  喻承伫立原地尤不移动,挺拔身躯高大如山,然瞧上去却并非似山那般坚不可摧,反倒更像是一时愣住了。
  好半晌后他才重新怔怔地抬起双眼,
  “你,你可知今日一走,长风他会失去什么吗?他将再无资格进入喻家书阁,再无资格知晓喻氏机密!”
  喻家书阁。
  喻氏机密。
  祁冉冉脚下蓦地一停,然紧接着,却是依旧头也不回地坚定离去。
  ……
  ‘吱呀’一声。
  变形扭曲的精铁大门缓缓开启,此刻不过卯时,外头的天刚蒙蒙亮,鹤鸣山地势又高,放眼四周烟岚云岫,尽是一片浓白雾气。
  祁冉冉架着喻长风,就这么一步一步勉力挪移着走了出来。她听见意识昏沉的天师大人薄唇嗫嚅,一会儿唤她‘祁冉冉’,一会儿喊她‘俞恬恬’,又看他眉头深颦紧锁,面上神情浑似身处炼狱痛苦不堪,遂忙做停歇,附耳过去,结果下一刻就听得他道:
  “恬恬,我去寻一寻俞姨。”
  “你乖一点,等我买酪樱桃回来。”
  ……
  这是当年分别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两句话。
  可惜她没等到他。
  他也没回来。
  第65章 书阁
  奉一听从祁冉冉的安排早早备好马车, 他换了公主府仆从的衣裳,面容也做过伪装,眼下终于在半山腰间接到人, 当即便马不停蹄地往山下赶。
  天师大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已经不大对了, 通身上下冷汗涔涔,攒眉蹙额,祁冉冉掰开他的嘴给他喂水, 又给他塞元秋白为他特制的那些醒神药丸, 但他却对外界的一切全无反应,好似孤身陷进了某些回忆中, 又似无力坠入了某场噩梦里。
  “怎么回事?”
  祁冉冉急得眼底猩红,她一宿没睡, 瞳孔里此刻尽是血丝, 头发也乱了, 额前黑漆的两缕黏哒哒地贴在面颊上, 周身气场又躁又凶,简直和被困在笼子里的兽没什么区别。
  “喻长风怎么像是魇住了?信里不是说他仅只中了迷药吗?该死!喻承那混账东西究竟还给喻长风吃了什么!”
  车辕上的奉一透过颠簸中时开时合的车帘子向祁冉冉回话,
  “不清楚,但公子五年前第一次入惩戒堂时,堪堪出来的那几日也如眼下……吁!”
  前方狭道就在这时忽地窜出来个细瘦身影,奉一猛然勒紧缰绳,口中话音戛然而止。
  那身影踉跄向前, 须臾,徐徐显出面容来。奉一顿时又是一惊, 忙附耳同祁冉冉低语,后者听罢,脸上神情倏地一愣, 半晌,缓缓凝了双眸。
  原来这就是喻长风的生母。
  那位两次将喻长风骗进惩戒堂的李惜。
  李惜显然知道她是谁,也显然猜到了当前困扰她的疑难为何。
  但与此同时,李惜又明显清楚自己今次的所作所为薄情理亏,是以她拦下马车之后也并未立即开口,反倒支支吾吾,显出一副羞惭愧疚的踌躇模样。
  祁冉冉很是不耐烦,强压着脾气拧眉看向她,“有话就说,没话就让开。”
  李惜吞吞吐吐,“长风,长风现下是不是陷入癔症了?我知道原因,是,是喻承给他喂了曼陀罗花汁。”
  她简短地将五年前的那场‘惩戒’讲述过一遍,因着不晓得彼时的‘罪魁祸首’亦是今日的‘始作俑者’,且又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影响人家夫妻关系’的微妙本意,李惜并未明说矫治缘由,只道当年的喻长风被外头的红尘俗世迷了眼,成日里想着往外逃,这才惹得喻承勃然生了怒。
  祁冉冉紧抿唇瓣默默听着,越听神情越冷,越听心里越恨,末了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怎么就这么能忍呢?居然还可以做到安安静静地任由李惜叙道言毕,而非在听见第一个字时就调转马头,径自返回去,一刀捅死喻承那老东西。
  “这话我原本是想寻着机会告知那位与长风要好的元家世子的,长风的两条手臂近些年来时不时就会反复作痛,元世子本就精通药理,倘若再明确了这招致长风旧疾复发的根本诱因,保不齐就可制出些清源正本的奇效之药来。只是如今陡然横生了这许多事端,故而我,我想着,这些话放在此时说出,或许更为有用。”
  祁冉冉敏锐捕捉到李惜话中的‘有用’二字,她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