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缓缓松开手,她心头又恨又痛,沉默良久,看向姜锦,再次开口劝道:“母妃,收手吧。太子殿下……”
  她话没说完,姜锦似已厌烦她喋喋不休的絮叨,开口打断她:“我是你生母,祈铮是你哥哥,你失了魂还是迷了心,不站在娘家身边,一天到晚向着祈伯璟那个外人?”
  祈宁袖中手紧握成拳,反驳道:“儿臣并非站在祈伯璟一侧,而是站在忠义天理一侧,古来谋反者,有几人得以善终?”
  姜锦听得这话,徐徐敛了笑,冷面反问道:“忠义?天理?”
  她一步步走向祈宁,盯着自己冥顽不灵的女儿:“我看你是读多了书,听多了讲学,读蠢了脑子。”
  李姝菀和杨惊春看着这对争执的母女,皆没有出声。
  姜锦站在祁宁身前,垂眸望入她眼底,讽刺道:“你当真以为祈伯璟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吗?太傅给他讲的是什么课,他学的是什么道,你可曾亲耳听过?”
  “他习天子之术,掌控权势、制衡朝臣,绝情断义、以理为首,是天底下最薄情寡义之人。你当真以为他称帝后,会放过我们一家人?”
  她说着,冷冷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杨惊春,又看向祈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我的女儿,你以为逃出宫去嫁给杨家,他今后就会放过你?”
  祈宁红着眼眸道:“不嫁给杨家,难不成要在你的安排下嫁给哪位连面都没见过的逆臣之子。做一枚你手中的棋,这辈子都钉死在谋反的棋局上。”
  四目相视,姜锦眼里似有怜惜,又似乎只剩一片烧灼的愤恨:“那你就恨吧,恨你没有投到皇后的肚子里,长在了我的血肉中。”
  祈宁用力抓住她的手:“母妃,别斗了!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姜锦看了眼臂上的手,厉声道:“斗还有一线生机,不争便只有一个死字。这么清楚的帐,你怎么就算不明白!”
  “您若不在哥哥年幼无知时便教他争权夺位,若这些年不和皇后太子作对,又怎会走入死局!”
  “便是死局,本宫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轰隆——一道雷光划破夜幕。
  祈宁望着姜锦偏执冷漠的面庞,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摇头呢喃:“你疯了……”
  殿外,密雨骤急。
  第182章 发难
  发难
  殿中银盏烛泪成堆,明烛已燃过半,殿外大雨依旧未停。
  一番争执后,祈宁似已精疲力尽,她站在殿门内,轻仰着头,失神地望着夜色。
  夜幕如炭木烧尽后残留下的厚重余灰漂浮在天际,暗得看不见一丝月光。
  忽而,宫道尽头浮现出几抹火光,火光于雨中匆匆靠近,姜闻廷带着一队手持火把的禁军匆匆浴雨而来,湿着盔甲大步入殿。
  姜锦显然一直在等他,见他入殿,正了神色,忙询问道:“如何?”
  姜闻廷扫了一眼柱旁的李姝菀和杨惊春,拱手向姜锦行礼,回道:“禀娘娘,微臣已派人以皇上旨意请太子前往元极宫,然太子闭门不见,抗旨不应宣召。”
  雨水从他眉间滴落,他顿了顿,接着道:“属下未见太子身影,不知他是否在东宫。”
  违抗皇上谕旨,避身隐而不见,祈伯璟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风声。
  姜锦讥笑道:“披着王八壳的狐狸,倒是会躲。棋局已开,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她言之凿凿,似笃定今夜谋划必成。
  姜闻廷直起腰,抹了把脸上冰凉的雨水,又道:“娘娘,还有一事。”
  姜锦侧目看他,姜闻廷道:“方得到消息,李奉渊带三百将士,两刻钟前从北门进了宫,眼下正朝元极宫来。”
  殿柱旁,李姝菀听见这话,倏然抬眼看了过来,很快便想明白了姜锦的计谋。
  无圣上旨意,将军私自带兵入宫,在外人看来,实乃谋反之举。
  姜锦命禁军把守在元极宫外,只要李奉渊带兵进宫,她便可借平乱之由将李奉渊就地处死。
  李姝菀看向伫立雨中的数百禁军,面上看似平静,可袖中的手却紧握得颤抖。
  姜锦想看见的便是李奉渊自乱阵脚,他带兵入宫,太子一党便成反贼;他犹豫不定,祈伯璟今夜便得孤身葬身宫中。
  他来或不来,都在姜锦的预料之中。
  姜锦目露喜色,痛快道:“好!”
  李奉渊护送谢真入山调走大半,余下三二兵卒,在姜锦看来,实在不足为惧。
  为将又如何,皇城脚下,无兵权虎符,也不过任人宰割的凡胎肉身。
  姜锦出门,从袖中掏出一只巴掌长的烟火,对天燃放,烟火直飞入天,于夜幕下炸开,一抹红光乍现,眨眼而逝,绚烂至极。
  姜闻廷沉默地看着那一闪即逝的烟火,而祈宁也看着那抹红光,她忽而意识到什么,看向姜锦,低声问:“哥哥是不是在京中?”
  姜锦闻言,含笑看着她:“怎么,现在总算忘记你的太子殿下,想起你血浓于水的亲哥哥了?”
  她心情大好,话中笑意动人,好似寻常百姓家母女话家常,可祈宁看着她的笑,却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冷寒。
  姜锦见她面色苍白,抬手轻轻抚过她被夜风吹得冰冷的的脸庞:“乖女儿,怕什么?怕事成之后,母妃和哥哥抛下你独享荣华?”
  不等祈宁回答,姜锦又笑着问:“还是怕事成之后,母亲杀了你的太子殿下与你的夫君?”
  祈宁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姜锦却竖起食指抵在她唇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急,夜还长,何止他们,有得杀呢。”
  姜锦收回手,轻笑一声,将目光投向殿柱旁面色苍白的李姝菀:“今夜,就从你哥哥杀起。”
  她抬步缓缓走向李姝菀,抬指轻轻指向李姝菀,思忖着轻言细语道:“杀了你哥哥,再杀你,让你们兄妹黄泉团聚,如何?”
  李姝菀宛如看疯子般看着姜锦,眸色冰冷,没有应答她的疯话。
  被绑着的杨惊春忍不住道:“疯女人。”
  姜锦被骂,不怒反笑,她看向地上盘腿而坐的杨惊春,夸赞道:“真是漂亮明艳的一张脸,难怪祈伯璟要亲自求皇上封你为太子妃。”
  她嘲弄地勾起唇角:“可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重权轻情,你说,你这位太子妃得他心中几分情?不如本宫帮你个忙,将你的手砍下来,血淋淋地送到他宫中去,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你?你也帮本宫一个忙,引他现身,看他避而不出,究竟在谋划什么。”
  姜锦笑着道出令人心惊的话,可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人敢将她的话看作玩笑。
  姜锦说完,转身看向姜闻廷手中的剑,似打算就现在斩下杨惊春的手。
  姜闻廷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握紧,而靠在殿柱上的李姝菀也变了脸色。
  杀意猛起,李姝菀看着背对她仅仅三步远的姜锦,忽而动了起来,在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她抄起一旁梨木架上的玉瓷瓶,快步上前,用尽力气朝姜锦头上砸了下去。
  元极宫里里外外都是姜锦的人,宦官、宫女,乃至姜闻廷的一队手持兵器的禁军。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李姝菀会不要命地突然发难。
  可李姝菀就是持瓶砸向了姜锦。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响,赫然碎了一地。姜锦痛吟出声,些许狼狈地跌倒在地。
  这一声惊醒了殿中愣神的众人,宦官宫女大喊着“娘娘”,一脸惊慌地涌上前,颤抖着手跑去扶姜锦。
  李姝菀仿佛听不见外界之声,她一双眼死盯着倒地的姜锦,抓起地上一块碎瓷,犹如一只突然暴起的伤鹿,猛然朝姜锦扑了过去。
  便是祈宁也被李姝菀此举吓住了,她只知自己的母妃是疯子,没想到温婉的李姝菀也疯魔至此,她下意识道:“母妃!”
  只可惜李姝菀慢了一步,一宫女见李姝菀扑来,反身挡在了姜锦面前。瓷片割开了她的后颈,但未伤及姜锦分毫。
  姜闻廷见此,大步上前,提着李姝菀的手臂拉开她。
  李姝菀一击看似猛烈,也不过憋着一口气,呼吸一乱,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白。
  手中瓷片落地,露出被割伤的掌心。
  温热的鲜血顺着掌纹流下,李姝菀粗重喘着气,如一滩烂泥坠下去。
  姜闻廷察觉手上下沉的重量,微微怔了一瞬,低头看向冷汗如雨的李姝菀。
  她苍白的脸紧绷着,可一双眼恨意滔天,仍锐利非常,不似深闺里的姑娘,更像是蛰伏已久的雌豹。
  从前在学堂被欺辱也不敢应声的姑娘如今也已生出了血性。
  姜闻廷提着李姝菀的手臂将她拖离姜锦数步之远,松开她的手,任由她瘫倒在地。
  杨惊春膝行至李姝菀身侧,焦急道:“菀菀,你没事吧!”
  姜闻廷拧紧了眉,焦心地看着殿中这场乱局,深深叹了一口气。
  姜锦扶着流血的脑袋,在宦官宫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回首满目恨意地盯着李姝菀,俨然已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