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铮膝盖砸地,咚然一声,仿佛被死死粘住,再直不腰身来。
  祈铮没有看眼前的祈伯璟,而是回过头看向了姜锦所在的方向。
  他歉疚地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了一个寥落的笑。
  抱歉,母妃,儿子终究敌不过太子。
  殿门前,姜锦的目光凝在如犯人般被扣压在地的祈铮身上,脚下往前踉跄了一步,又在一地尸体面前生生停了下来。
  将士上前,围在殿门外的阶梯,手中染血的剑戟指向姜锦。
  直至此刻,姜锦不得不承认她败了,败得彻底。
  祈伯璟骑马跨过地上尸体,不疾不徐地朝她走近。
  姜锦厌憎地看着马上的祈伯璟,缓缓朝后退了半步。
  然而——
  她忽而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大殿,随后一把夺过禁军腰间长刀,快步入殿。
  姜闻廷见此,皱了下眉,亦随之入内。
  姜锦步子迈得快急,仿佛身后有阎罗索命。她半步不停,径直朝着内殿去。
  然而忽然间,她余光瞥见殿柱旁的杨惊春,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定定在她脸上凝视了一瞬,脚下陡然调转了个方向。
  杨惊春盘坐在地,仍旧被绑着双手,看守她的宦官和宫女知道外界起了宫乱,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观姜锦手持长刀、容色苍白如鬼魅,也大概猜到今夜注定不详,齐齐刷刷跪了一地,恭敬中又带着说不出的恐惧:“娘娘……”
  姜锦没理会他们,她一双眼死死盯着杨惊春的脑袋。
  杨惊春见姜锦面无表情地提刀朝自己走过来,神色一变,蹭一下站起身就要跑。
  姜闻廷亦看出了姜锦的意图,暗道不妙,上前赤手夺过刀。
  姜锦手中一空,猛回头看去,还没瞥清,下一瞬那锋利的刀刃便抵上了脖颈。
  冰冷触感若即若离地抵在喉间,姜锦身形蓦然僵住,她低头看了眼横在颈前的剑,目光寻着刀身一寸寸看去,最终落到持剑之人的脸上。
  “姜闻廷?你想干什么?!”
  杨惊春靠立柱侧,紧张又不解地看着姜闻廷,显然也不明白他为何临阵倒戈,与姜锦反目。
  姜闻廷还是端着那副冷淡的神色,他看了眼杨惊春,道:“不干什么,只是杨小姐乃太子妃,玉体尊贵,不容有损。”
  他说着,刀刃一转,割开了绑在杨惊春身上的粗绳。
  杨惊春身上一松,意外地看着姜闻廷,她动了动酸痛的手臂,跨过地上一众太监,躲至一旁。
  祈宁上前同她站在一起,一起看着这出乎意料的冲突。
  姜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看了眼殿门外踏上阶梯的祈伯璟,又看向姜闻廷,警惕后退:“你是太子的人?”
  事已成定局,姜闻廷也不再隐瞒,坦荡承认:“是。”
  姜锦神色僵硬,目中满是愤怒:“姜文吟这贱人!竟然叛我?!”
  姜闻廷挑起眼皮看她:“娘娘误会,父亲他自始自终都是站在娘娘一边的。”
  姜锦缓缓明白过来,她不可置信道:“你将你父亲卖给了祈伯璟,弃家族于不顾?”
  姜闻廷反驳道:“父亲昏聩,利欲熏心与娘娘合谋造反,架族中百人于断头刀下,这才是弃家族于不顾!弃我母亲与其家族于不顾!”
  造反,是诛三族甚至亡九族的死罪。
  姜氏一族、姜闻廷外祖父一族、甚至万家,都要受牵连。
  成则为逆臣贼子,败则满族白骨。
  当年在含弘学堂读书时,课上先生所讲的棋坛旧案姜闻廷一直记得。
  一人之失,满族受害,他的母亲、妻子都难逃一死。
  蒋氏明笙在前,姜闻廷绝不会让怀有身孕的万胜雪成为下一个无辜受牵连的蒋氏。
  先生的课没有白教,姜闻廷自幼读的圣贤书也没有白读。忠义礼法,总有一字听入了耳中。
  姜锦仔细端详着姜闻廷的神色,忽而粲然一笑,了悟道:“你知道了。”
  姜闻廷没有说话,姜锦笑意更浓:“你知道你父亲与本宫的事,你要替你母亲杀他。”
  不等姜闻廷回答,她又疯道:“杀得好!那畜生早就该死!”
  祈宁看着宛如失了心智的姜锦,眼中泪光闪烁。
  这人祈宁恨不得,舍不下爱,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这一步,走入穷巷,成为众矢之的。
  “母妃……”
  姜锦闻声,脚步一顿,看向朝她走近的祈宁。
  她抬手轻抚上祈宁的脸颊,此时此刻,她眼中竟流露出些许温情。
  但不过须臾,又被心中恨意所覆盖。她瞥见祈伯璟入殿,用力一把推开祈宁,大步朝内殿走去。
  祈宁狼狈地后退了数步,流泪看着姜锦。
  姜锦拔下头顶簪子,攥紧手中,姜文吟必死无疑,但还不够,她还有一人可杀。
  第187章 威胁
  威胁
  内殿窗扇紧闭,空荡静寂,只能听见外界的雨声敲打屋檐的声响。
  殿内燃着的灯烛已经熄灭大半,只剩墙角寥寥数盏宫灯还亮着。
  微弱的宫灯照不亮高阔的大殿,半明半暗中,姜锦快步踏上阶梯,走向龙榻。
  华丽的裙摆拖在身后,在干净的地面留下一道湿长逶迤的水痕。
  “皇上,皇上您醒醒!”她侧身在龙榻旁坐下,声声唤着昏睡的老皇帝。
  皇帝闻声转醒,徐徐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姜锦低头看着他,脸上挂着疯癫又焦急的神色:“皇上,大事不妙,太子反了!”
  皇帝早已被姜锦的丹药毒害得昏聩痴呆,听见这话,也只是睁着迷茫又昏沉地看着她,像是没能认出她是谁。
  姜锦掌中尖锐的簪子就隔着一线的距离抵在他的喉咙间,轻易便能刺进那松弛疲老的皮肤中。
  皇帝没有察觉到这近在咫尺的危险,他偏头缓缓看向一旁案几上的茶壶,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水……我要喝水……”
  姜锦见他痴傻,恼羞成怒地掀开床幔,扶皇帝起身,指着大开的殿门,语气阴狠地在皇帝耳边道:“您瞧瞧!睁开您的眼睛仔细看看,您的儿子造反了!”
  兵甲与脚步声逼近內殿,浴血的将士手持灯火,涌入殿门,镇守在门口。
  灯火照在将士手中的利器上,染血的刀刃反射出血红的光亮。
  祈伯璟一身湿透的锦衣踏入内殿,抬起眼眸,看向床榻上的皇帝和姜锦。
  姜锦挑起眼角斜睨过去,抬手盈盈一指殿中央的祈伯璟,又一个个指过站立不动的将士,附在皇帝耳边,蛇蝎般低语:“您瞧瞧,太子带兵杀进了元极宫,要夺您的权、篡您的位呢,您还不下旨杀他?!”
  皇帝佝偻着身躯坐在床榻边,几率枯草般的银丝散落在脸旁,他睁着昏花的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殿中孤身独立的身影。干燥苍白的嘴动了动,嗫嚅了两声听不清的胡话。
  若非龙袍加身,此刻的皇帝看起来就犹如一个失智的老者,不见半分当初的威仪。
  祈伯璟看着龙榻上消瘦如柴且神智痴愚的皇帝,缓缓皱紧了眉头。
  但他脸上并无诧异的神色,似乎早料到皇帝会在姜锦的照拂下变成这副模样,也清楚姜锦在给皇帝下毒药。
  他站在內殿中央,垂首抬袖,恭敬而端庄的朝着皇帝行了一个礼:“儿臣祈伯璟,拜见父皇。”
  清朗的嗓音响在大殿中,很快归于沉寂。
  然而这话一出,皇帝竟有了些反应,他动了动眼珠,像是认出了他,艰难地扶着床架起身,迟缓地朝他行了半步,嘴巴里含糊不清地道:“太子……太子……”
  不是儿子,而是太子。
  临到头,这位皇帝连身边人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他亲立下的太子,将来的帝王。
  父子情薄,然君臣义厚。
  对于皇帝而言,比起那些个多得记不清名字的儿子,大齐的储君显然才最为重要。
  姜锦随皇帝起身,搀扶着皇帝,而她握着簪子的手,一直没离开过皇帝喉颈。
  她用往日那柔媚含情的声音在皇上耳边道:“下旨吧,皇上,命您这不忠不义的太子自戕谢罪,以血告苍天。”
  姜锦说这话时,神色中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疯狂,好似当真想用这样简单的法子令祈伯璟就范。
  可今日祈伯璟兵立殿中,便是皇上清醒如常,下旨要他自裁,祈伯璟怕也不会听令。
  祈伯璟听见了姜锦的话,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同身后的将士道:“带秦王进来。”
  将士一层层传话,殿外,跪在雨血中的祈铮被人压着,脚步沉重地走进外殿。
  外殿,祈宁含泪地看着一步步行得狼狈的兄长,开口喊了他一声:“哥哥……”
  祈铮侧目,透过散落的发看向她。他自知活不过今夜,然脸上竟还挂着半抹笑,只是眼神深刻,似想用这一眼将祈宁烙印在眼底。
  他什么话也没说,短短片刻,便收回了视线。将士领祈铮进入內殿,将他压跪在祈伯璟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