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好一会儿,她忽地瞪大眼睛,激动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杀了仇老鬼的那个朝凤门的小杀手?就是笑面小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救的那人,那帮人的头领,好像就是他。”
士兵们还在专心致志地挖着泥土,公冶明则裹紧身上的貂皮,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他们。
他在寒风中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想找到方才把貂皮递给自己的人。
没走几步,周围又是高耸入云的松柏,将夜幕中的山林遮蔽得一片漆黑。
他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但依旧不愿意坐下歇会儿,只是把脸上的面罩扯下,深吸着冰冷的空气,人自己清醒过来。
风中飘来了悠扬的歌声。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
公冶明顷刻间打起了精神。这是白朝驹从前唱过的童谣,他记得这段旋律。
一定是他,真的是他!
原来他不是不愿意见我,而是方才那里人多眼杂,他不方便见我,故意引我过来。
公冶明顺着歌声往前走,走到了一处上坡路。
若是曾经,他早就说一不二地冲了上去。可现在,长途跋涉的他已是体力不支,才往坡上走了几步,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止步不前。
“你快出来。”
他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想以此叫白朝驹出来。
山风忽得大了,席卷着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别说他的声音,就连那支童谣也被狂风吹散,听不到了。
“快出来,见见我。”公冶明再度呐喊。
他顿了顿,又补上三字:“白哥哥。”
树干的轮廓动了下。
公冶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漆黑一片的树林中,终于现出了一个人影,由远及近,逐渐显露出熟悉的模样。
白朝驹顶着一头乱发,脸上挂着笑。
见他终于出现,公冶明心头格外喜悦,可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下垮去,眉头皱皱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以为你死了,真的以为你死了……”
“我这不是还活着呢。”白朝驹抱住他的肩膀。
温热触感从衣襟透出,传到自己的胸口,公冶明终于确信,白朝驹没有死,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好人,是她逼死了你,叫你当不成皇上……”
“说什么傻话呢!”白朝驹笑道,“大齐本的皇上本就姓陆,我一个无名之辈,怎么可能当得了皇上?”
“是你不让我杀了她,如果我杀了她,皇上就是你的……”公冶明此时格外委屈。
“我确实不想让你杀了她。”白朝驹认真看着他的眼眸,“比起当皇上,我更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的命是公主救的,我不能放任你杀了她。”
“可她只是在利用你啊。”公冶明道。
“这怎么算利用?我们都愿意扳倒姚党,给朝廷上下重新洗牌。如果这也算利用,那也是咱们在相互利用,你觉得我在利用你吗?”白朝驹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利用我,因为我心甘情愿愿意帮你。可是公主利用了你,所以她也利用了我。”
“不能这样说。”白朝驹慌忙制止他,“你已经是大齐的将军了,等你回京,公主一定会给你升官加爵。这不是在利用你,你是在替大齐做事,你以后也得一心一意跟随她……”
“这些事我知道。”公冶明打断他道,“可我更想替你做事。其实我们还有机会,你也可以再当皇上,我手里还有兵,我们可以从新再来……”
“我当不当皇上,有那么重要吗?”白朝驹慌忙打断他,不敢听他再说下去。
“当然重要。”公冶明嘴唇颤抖着,眼睛红得厉害,“我不想看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哪是一场空呀,我也做算过皇上了,咱们不是还坐在龙椅上了吗?”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虽然白朝驹说得没错,但他心里觉得,这样子当的皇上,和真正的皇上不一样。
“其实我早就和公主约定好了。”白朝驹伸出手,给他擦着眼泪,动作很轻很缓,小心地避开他上的脸上的疤痕。
“我本想叫你在江南等我,等我登基,自然会恢复你的官职。如此一来,或许我要十年才能上京,或许永远都去不了京城。
“得亏你没有放弃,带着那么厉害的队伍回来,帮了我们大忙。归德一战打得很辛苦吧,杨均他都告诉我了,说你现在的身子,连刀都握不住。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从头再来一遍?”
听到他把自己的状况原原本本说出来,公冶明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他只能用气声在白朝驹耳边道:
“是我连累了你……”
“当然不是,是我已经不想当皇上了。”白朝驹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嘴唇上轻点了下。
“你回京后,要好好听公主的话,她已答应过我,会给你安排个闲职,你要安心修养,养好身子,等你把身子养好,我再回来看你。”白朝驹道。
“你要……走了?”公冶明不敢确信。
“我当然得走。”白朝驹笑道,“我当着公主的面喝了毒酒,怎么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关系甚好,倘若我没有死透,你也会一起遭殃的!我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她把这事淡忘了,再来找你。”
“何时再来找我?”公冶明问道。
白朝驹仔细想了想,说道:“得十年吧。”
“十年!?”公冶明瞪大了眼睛。
“对,十年!”白朝驹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十年里,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好好在公主身边做事,一直等我回来。”
“可不可以不离开这么久?”公冶明恳求道。
白朝驹愣只思考了一瞬,立刻否决道:“得要这么久。”
公冶明怔怔看着他。
十年,真的太久了,他都不敢想象,以自己现在的身体,还能不能再活十年这么久……
他嘴角嗫嚅着,还是没能说出心底的话,只是道:“那你也要好好的。”
说罢,他已经泣不成声,视线一片湿滑,什么都看不清。
白朝驹温和的声音又在耳边传来:“别担心了,你手下有这么多人,他们都很会照顾你。就算我不在,你也能过得很好。”
说罢,他在公冶明的额头轻点了下,将他抱在自己的臂弯里许久,最后,又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下。
他终于狠下心,不再看他,转身往山上走去。
山上四人已经等了他许久,正是傩面十二相中的鸡、牛、猪、蛇四人。
“启程,下山。”他对那四人道。
“笑面小哥,你哭了?”牛姑娘小声道。
“晚上风大,沙子吹眼睛里了。”
白朝驹故作不在意地一笑,指着满载着赃物的车。
“别看我了,还是看好咱们的车吧,咱们从墓里搬了这么多金银财宝出来,能卖一大笔钱吧。”
第255章 这座楼的金主是谁? 京城新开了座酒楼……
开年的躁动过后, 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只是城东的一座大宅空空荡荡,许久都没能卖出去。
那里曾是红极一时的大齐首辅姚望舒的府邸, 在繁华且拥挤的京城,占地一百余亩,几乎和整个紫禁城一样大。
姚望舒死后, 整个姚府被抄, 姚家所有家产充公,大宅也被顺天府收缴,挂价公示,静待别人卖下。
可这一百余亩的宅邸实在太大, 要价居高不下, 大齐上下的商人都前来问价,但无一人能买得起。
县令只好下令,把姚府的围墙拆了,将里头各个院落分隔开来,依次出售,买得起的人终于多了起来。
而姚府靠街边的院落,更是位置极佳的商铺。姚府四面都靠街, 北靠文福街、南靠武陵街、东靠华秀街、西靠静安街, 都是京城顶顶繁华的街道。
其中东向的屋子,院落格局最大, 也最适合改成大铺,哪怕价格偏高,商人们依旧为此争破了脑袋,甚至在街上大打出手。
经过几次流血斗殴事件后,县令只好将其中最热门的几间屋子以唱卖的方式进行出售, 价高者得。
唱卖会定在明霄元年的六月初三,在城中的韵南茶楼举行,从辰时开始,持续整整五个时辰,到宵禁时分才结束。
一名商人以全场最高的价格,拍走了华秀街上位置最好的一间大院。没人知道这名商人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头一次出现在京商的圈子中,之后也没有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