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这次老主任并没有把免提打开,何向辜看得云里雾里。
祝由争挂了电话, 手心里都是汗。
“他们说……你哥的事情,还牵扯到了你们的师姐。”
祝千行的第一次谈话已经结束了,但调查还没结束,现在来的已经不光光是中央集团内部的调查组了。
因为有人举报,祝千行还曾经向教育局的人行贿。
……
祝千行谈完了话,以为自己把事情说的够清楚了,甚至连去哪里找证据都说明白了,想着调查该结束了。他着急回家看看,这么一会儿功夫,风起云涌,露一点风声出去,家里的人就要吓个半死了。
也不知道何向辜那个疯子怎么样了。
结果他又被带回了那个没有窗户的屋子。
检查组的人员提示他,侥幸是没有用的,要把事情交代完全。
祝千行人都懵了,他和脑子里的何向辜大战三百回合,好容易才想出来这么件值得论一论的事情,什么叫交代不完全?
不过那些检查组的人好歹透了个信儿,说是等会儿会有政府的检查组来问讯。
有了一点方向,祝千行像个弥勒一样盘坐沙发上又开始搜肠刮肚。
政府来问,那就是牵扯到他们那边了。祝千行人微言轻的,这辈子都没和什么高官挨边儿,想来想去,体制内他就想到一个在教育口子工作的师姐。
他那时候给哑巴找学上昏了头,差点把商场上求人的脏东西学了,但师姐不是严辞拒绝了吗?
而且,这件事的知情人除了他求到过的老祝师傅、李师姐,还是只有李青了。
他终于琢磨出点儿不对劲儿,那个追着他咬的举报人,似乎是对他过于了解了。
祝千行闭上眼,何向辜跳出来又把李青砍头一遍。
脑子里那团血淋淋越来越大,几乎要糊到他脸上,祝千行惊坐而起。
原本以为突然脑子里关于李青的灵光一现只是为了因为自行车那件事,但现在好像冥冥中他的潜意识已经把答案告诉他了。
追着他咬的是他唯一信任的朋友。
“你大爷的……”
祝千行一着急,骂人的时候咬到了舌头,犬齿把舌尖蹭破了,一股腥甜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蔓延开来,也终于叫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十分。
可是,李青举报他有什么好处吗?他说破天了也就沾两万块钱的事儿,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吗,又不能整死他。
祝千行还是想不明白李青这么做是干嘛,就算是一早憋着坏要背信弃义的,总得像祝大海那样图点什么吧?
他越琢磨越不清楚了,心里一阵后怕。
牵扯上冯总,他一点也不着急,这家里也该为那个拎不清的混蛋儿子付出代价了,可扯上李亦雯,祝千行是一万个不愿意。
师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香菇,公事公办,没什么说不清的。但这种事情,要是真扯上了,或多或少也会受到影响。
那些人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他有个考上选调派驻乡下的同学,因为村里有人举报他偷农家肥,还被领导压着,迟迟没有调回来。
祝千行怕自己影响了师姐。
这么着胆战心惊地想,祝千行脑子清明了许多,渐渐的,那团乱麻一样的事情里浮现出思路来。
既然举报他会连累师姐,那也会连累冯总。
单位现在正是大换水的时候,冯总憋着劲儿要往上爬,要是被人扯上什么偷农家肥的可笑罪名,也就有了拖着的理由。
祝千行有点想吐,为农家肥,也为他脑子里的那团血淋淋。
他以为自己身边有朋友有家人,就像那个在广东的山村里推开门的清晨,守望着自己小小的幸福,就觉得人生足够了。
但他刚把妈妈重新拉入家人的行列,立刻就有一位朋友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何向辜走了。
李青也走了。
他所守望的那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在狂风暴雨里仍然能猛蹬着三轮车上山的祝千行,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祝千行,这一刻,终于觉得自己无助了。
怎么就没有人认死理儿似地非要认定他呢,打不走赶不走地非要选择他这个人呢?
何向辜为什么一赶就走呢?
祝千行终于听清了心里那个声音。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即便不愿意承认,他的潜意识里仍然是在渴望哑巴能像从前那样发疯、反驳、冒犯他。
他是个穷困潦倒的乞丐,风雪夜里绝望地坐在万家灯火的边缘,哪怕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什么都不要,什么也别留下,依然寄希望于有人路过他的时候能丢下一枚硬币。
虚无的硬币在破碗里摇晃翻转,缓缓落下,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想让何向辜留下。
……
“去他大爷的!”
祝由争拍桌而起,手边的茶杯不小心震落,碎了一地,心疼得肝儿颤。
那还是祝千行出差的时候在乡间集市买给他的,五块钱,买了一个粗陶的茶杯和大海碗,祝由争每天都用它来喝茶。
年过六旬的他已经彻底被怒火点燃了。
他的两个行得正坐的端的徒弟,就这么着,为了别人的一点政治斗争都被拉下水,半死不活地拖着?
祝由争攥着拳头,呼吸急促,面色青紫。
他一辈子不争不抢的,连劳动模范都能让出去,也就这么点儿为单位发光发热、师徒传承的愿望,最后还是因为别人的腌臜事情要被扯上。
一团浊气闷在胸口里,祝由争像嘴里被塞了棉花呼吸不过来,四肢也沉得要命,眼前一黑,在哑巴担忧的眼神里直直地向后倒去。
何向辜大步上前把人接在怀里冲出门外,对着门拍拍打打,终于引来了注意,涌过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把老主任抬到了救护车上。
人群散去,他站在设计院的门口,眼前是繁华的车流。
他点开了手机,翻到六月二十五日的一条信息。
“何同学好,我们是寻州日报的记者,恭喜你取得了高考第一名的好成绩,请问你方便接受专访吗?”
高考成绩在6月底的时候已经出来了,不出所料的,他拿到了一个足够惊艳所有人的分数。而这对何向辜来说,只不过是夏天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好事情。
所有人都在为祝千帆能上好大学而高兴,何向辜捏着这个成绩单把门路堵死,不许学校里的任何人打扰他的家人。
关于成绩的喜悦只洋溢在他们几个人的小家里,没人找上门。招生组、学校、记者……一切的事情何向辜自己处理得很好。
他不想让这个世界来打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妈妈,也不想在人前将自己和哥哥的情谊归咎于兄弟亲情,所以谢绝了所有人的采访。
但他现在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告诉世界祝千行有多好的机会。
……
寻州日报的动作很快,何向辜前脚回完消息,后脚采访车就到了。
不光如此,一起到来的还有寻州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这个在绝境里逆风翻盘取得傲人成绩的少年,接受了他们的联合采访。
当天晚上,在寻州一台民生节目的演播室里,何向辜穿着干净的衬衫穿着坐在聚光灯下——那是被十五岁的他泼上咖啡的那一件——看着无数以他为中心的灯光和摄像头,捏紧了手里的稿子。
“别紧张。”
直播节目的主持人姐姐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节目开始之前最后的时间里他加油打气。
主持人引着他往对面看,不远处侧对着何向辜的位置,站着一个戴着麦正全身心在关注他的工作人员,她的声音坚定温柔:“手语老师也准备好了,你放心,你所说的所有内容,她都会准确地翻译给大家听的。”
耳麦里传来倒计时的声响。
“倒计时三个数,三,二,一!”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寻州电视台《听你》的节目现场,今天呢,我们的演播室来了一位特别的朋友,这位朋友非常年轻,仅仅十八岁。就在刚刚过去的高考中,取得了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成绩。”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除了成绩,他在生活中更是一个值得让人称赞和佩服的孩子。节目组在采访的过程中了解到,他的背后还有一段尘封已久的过往。今天,《听见》就和大家一起,走进这位少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