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责,自责如果自己听妈妈的话好好躲在米缸里,妈妈也不会为了自己杀人,更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何向辜的心里有一座大山,于是八岁之后,包含着自责的过往和他的声音一起被压在了山下。
妈妈说的,不可以出声,小宝这次记住了。
而那团重新找回的记忆在他和哥哥重逢的关头上依然不停地拷问着他:何小宝,你为什么不听话?
“是,你很不听话。”
祝千行的回答让向哥哥寻求答案的何向辜愣了一瞬,他抬起头,哥哥却和没事人一样继续说:“你要是听话,就不用成天想着要睡我,憋着坏玩我,你要是听话,我骂你一顿,你早就滚了。”
“你是不听话的坏狗。”
他食指点着何向辜的眉心,嗔怪弟弟的霸道野蛮,却又突然话锋一转。
“但这件事,不是你听话就能避免的,你没听律师说吗,他们要杀人,根本不在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既然你讲如果,那哥哥这里也有一个如果。
“如果你不跳出来,如果我是妈妈,我会为了你不暴露而认命,那样的结果,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妈妈一开始没想反抗的,只想着像过去一样求他们离开,拖一天再拖一天。
就算刀子伸到脸上,为了小宝,她也会忍下去的,像她容忍爸爸那样容忍。
但是小宝出现了,像男子汉一样挡在了她的身前。
小宝给了妈妈斗争的勇气,和坏人、和命运斗争的勇气。
“何向辜,我们不讲如果。”
祝千行轻轻接住了弟弟的所有情绪,任由少年的眼睫在他的脸侧轻颤。
“哥,”何向辜终于停止了颤抖,声音低沉,“我们明天去看妈妈吧。”
“好……我也去吗?”
祝千行说完,才想起一件大事来,他这样,能去见何阿姨吗?
就算找回了何向辜,今天这一切的起点还是何妈妈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祝千行害怕了,但揽在弟弟腰上的手没退缩。
他得试一下,试一下才知道可不可以。
他不想放弃何向辜了。
何向辜吻了他一下,摸索着把一个东西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
祝千行没有夜视的能力,何向辜摸开玄关的灯,光芒照亮了两个人,还有祝千行的手腕。
那是一根红绳,上面编着一个金灿灿的平安扣。
何向辜晃动左手,他的腕上有根一模一样的。
“狗绳,妈让我给你的,妈说让你不能再弃养小狗了。”
……
激动的时刻总要滚到床上去,祝千行一整天没吃没喝,先被弟弟喂了个半饱。
被丢掉又找回来的小狗总也不饶人,祝千行予取予求毫无怨言,直到最后自己的肚子“咕噜”响了一下,两人终于停下了。
何向辜帮哥哥收拾干净,自己去了浴室,然后下厨做了点清粥小菜,送到哥哥的房间里去。
摆好床上小桌,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祝千行忽然想起,上次和何向辜一起这样窝着还是他们看电影的时候,于是指使人又把投影仪翻了出来。
“看电影吧,就看你原本想让我陪你看的那部。”
何向辜一口答应。
很快,电影画面在白墙上浮现,一九八五年的夏日,海浪翻涌不止,帆船倾倒在大海里少年被另一个大他两岁的少年救起,一段际遇就此开始。
年长的少年说:“如果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先死了,另一个就承诺,到他的坟墓上去跳舞。”
祝千行看电影一向很认真,吃完了饭又躺回到何向辜的胸怀里看完了整部影片。
年长的少年热烈迷人,但因意外死在一九八五年的夏日,落海的少年黑夜里来到他的坟墓前,跳跃,舞蹈。
他揉着自己的眼角,为自己总是突然流落的泪水而赧然。
“这就是你原本想让我看的故事吗?”祝千行明知故问着,但已经从电影里读懂了何向辜那时的孤独。
不论情节上年长少年的处处留情,他和何向辜的关系实在与电影有些过于相似了。
一样的挺身而出,一样的机缘巧合。
或许,何向辜那时候是想借着电影告诉他些什么。
被猜透心思的何向辜却哑笑着抱紧了哥哥。
“不是,是《一条狗的使命》,想告诉哥哥,被丢掉的小狗有多可怜。”
“滚……”
祝千行笑骂了一句,继而骑上了何向辜的腰身,低头吻了一吻,喃喃道:“再也不会了”
……
出差的事情因为调查风波而耽搁,祝千行又多了许多能待在寻州的时刻,他和两个弟弟一同被两个妈妈差使,帮着收拾她们的新店面。
何云花和纪凌云在小区里开了一家水果店,叫“阿云水果”,计划在祝千帆和何向辜去上学前开业,这些日子里,家里只有这么一件大事。
两个小的拿了驾照,祝千行如约购置了一辆车作为开业礼物送给了两位妈妈。
纪凌云待他时严厉时温柔,何云花待他总是春风化雨,都像妈妈一样。
何向辜后来解释了那件事,是他们把妈妈想的浅薄了,纪凌云玩笑说:“你们何妈妈那样顶天立地的大女人,都让你们想矮了。”
祝千行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能这么顺利。
关于弟弟和蚂蚁的那两本书还在书写,祝千行的人生书柜里不停添置新的著作。
祝千帆是全家最后一个接受何向辜的人,他觉得哥哥被弄哭过,何向辜不是好人。可是祝千行告诉他,恋爱是这样的,又哭又笑。
“难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只会像泥菩萨那样笑的哥哥吗?”
祝千帆摇头。
最后,他和何向辜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在何向辜距离他鼻尖咫尺停下的拳头前面,终于点了头。
祝千帆高考成绩是高中三年最好的一次,考到了某个大城市。
何向辜意料之中地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要去北京的前一天,祝千行带着他去了医院看师傅。
因为祝千行的事情,祝由争急火攻心病倒了,没什么大碍,但家里人怕他年纪大了,硬是要他多调养些日子,于是一直在病房里被关着,见到祝千行来终于喜笑颜开。
“说好的一星期来看我一次,你不来,也不让你弟弟来。”
祝由争笑骂他,被祝千行全盘接下。
何向辜被遣去陪着老祝师傅下象棋,祝千行就在边上削苹果,时不时地还被两人打趣“观棋不语,汝非君子”,好一阵嫌弃。
“李青离职了。”
祝由争一边下棋,冷不丁地提起这人来。
“嗯。”祝千行好一阵子没关注这人,出来之后就把人删了,老死不相往来。
“他师傅说他去了邻市的一家设计院。”
祝千行一时讶然。
单位的竞选结果也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继任总经理的不是冯总和刘总中的任何一个,集团空降了一位新的领导,听说这位领导的出身就在邻市的设计院。
他一直以为李青是被刘总收买了才来构陷他,结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时感慨万千。
“嗯,他女朋友就是邻市的人,可能想离家近一点吧。”祝千行削好了苹果,淡淡笑着递给了师傅,祝由争看着他,恍然会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呢,什么打算?”
祝千行正好整以暇地当看客呢,师傅冷不丁地发问,他倒是真的被问住了。
不等人反应,老祝师傅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算算年龄,我年后也要退休了,我原本想着我退休以后你就还在这里继续做下去,咱们画图跑山的人都纯粹,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绕。但是突如其来这么一回事,倒真是吓着我了。”
他笑眯眯吃了何向辜喂到手边的一颗棋子,没挑破少年尊老爱幼的心思,继续对着他哥说:“前两天董事会的人来看我,说董事长是系统里升上去的,对咱们的主要业务还有些不太清楚,经过这么一回事,也有了危机意识,想找个熟悉勘测的人过去当助理,问我有没有什么人选推荐。这虽然算不上高升,但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还能多些时间和家里人相处。祝千行,你觉得怎么样?”
在设计院也就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做业务评职称,要么走政治。
原本他是锚定心思要在底层乐呵呵地爬山爬到退休的,可自己不惹事却无奈事情总找他,祝千行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现在身边有家人了,还有何向辜,他总得为他们考虑。
去了董事长身边,以后要走的路彻底不一样,他那套埋头苦干的路子就行不通了,祝千行还得学着收敛好意,学着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