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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绯扇 > 第84章
  喜子可爱,声音那样柔,那样细,却每个字儿都响亮脆生地蹦进了魏顺耳朵里,他盛起半匙子粥,没喝,又倒回碗里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张启渊,发现对方更是一脸惊讶,正小心又无措地看着自己。
  “去吧,”片刻的尴尬僵持以后,魏顺放下匙子,装作矜持的样儿,轻轻抬下巴,平静地命令,“见去吧,请进外院厅里,拿茶拿点心,快点儿,这么大的雨,别淋着人家。”
  张启渊站了起来,没敢走,问:“这是你家,你不去?”
  魏顺:“我不大有时间,得去厂里了。”
  张启渊:“那我也不去了,让喜子告诉一声,劝她回去吧,这不是随意能进的地方,别再来了。”
  “没说不能进,”饭是彻底吃不下了,张启渊或许是说着无意,可魏顺觉得“此处不能进”之言完全是在阴阳,他站了起来,要收拾离开了,说,“你快去见,请人家在外院喝茶;喜子,告诉徐大人快吃,该走了;你两个,把饭桌撤了。”
  小厮们听令,开始按部就班地收拾桌子,魏顺去了里间,小刘跟上他,帮着穿外衣和靴子。
  张启渊站在原地。
  场面就这么僵持着了,还成,虽说不乐观,但不至于过分难解,桌子收拾好了,俩小厮出去,喜子回来了。
  这下儿,大场面才是真的来了——那不知情的徐目,撑着伞,把个纫秋带到这院子来了!
  姑娘婷婷嫋嫋的一个,头发微微湿,带着个提盒,跨过门槛进来,徐目与她一起走,说:“渊儿爷,看看这是谁?”
  张启渊转过身朝里间看,但布幔遮着,什么都看不到。
  徐目没发现异常,对着纫秋开玩笑:“姑娘,他认识你是吧?你总不会骗了我吧?”
  “肯定认识,”纫秋大气有礼,冲徐目颔首,说,“谢谢公公您让我进来。”
  徐目用心待客:“没事儿,你坐,你俩说话。”
  喜子去拿茶了,张启渊太无助,看了徐目好几眼,仍旧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先挪步过去,站在二尺之外,问纫秋:“你怎么来了?”
  “渊儿爷,”纫秋说,“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知道你出了府,老夫人惦记你,让我来一趟,给你带点儿吃的。”
  张启渊摇摇头:“我在这儿不缺吃的。”
  “但李府的东西好久没吃了吧?”纫秋把那放在方桌上的提盒打开,说道,“酥油鲍螺,烧鹅,艾窝窝……好几样呢。”
  张启渊不为所动:“我刚吃过早饭了,还不饿,你要待很久吗?这是人家家里,可能不大方便——”
  “我可没说不方便,”魏顺穿好衣裳了,这就出来了,他走到纫秋面前,神态温和,语调里带着轻快,“纫秋姑娘是吧?快坐,来了我家就是贵客,我今儿出门不着急,陪你们坐坐。”
  纫秋不明状况,只觉得魏顺有气场,便用一种打量的、敬畏的视线看他,恭敬见礼,说:“魏督主,我来得突兀,希望您谅解,还有就是,渊儿爷这些天承蒙您照顾了。”
  “不会,”魏顺倒是意外地和煦,说,“坐吧。”
  然后转过脸,嘱咐张启渊:“你也坐吧。”
  徐目看自己没得忙,就退出去了,三人落了座,喜子带着小刘上茶。
  然后就聊起来了,也没什么重要的,纯粹是寒暄,除了聊,纫秋一直在打量魏顺,打量这个抓走了自家表少爷魂魄的、搅动了朝堂的、遭人嫉恨的大太监的样子。
  他很俊,有点儿威严,看着不像什么很坏的人,看久了,纫秋大约理解了张启渊为什么喜欢他。
  她想:除了是个太监,这人哪儿都上乘,哪儿都好。
  “纫秋,”张启渊好半天没说话,突然说话了,问道,“外祖母她还好吧?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纫秋点点头,“就是一直记挂你,担心你生活不好,我宽慰她,说魏督主府上是好地方,不会亏了渊儿爷的。”
  张启渊又问:“你知不知道我家崔树怎么样?听说他被打了?我娘怎么样了?你最近看没看见她?”
  “姑娘她什么都好,前几天还回府一趟。崔树……我只听说国公把家里个下人打了,是放你出去的,是他么?”
  张启渊忙点头:“是,就是他,他怎么样了?”
  “他还成,姑娘回娘家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让人给送药了。”
  张启渊缓缓吁气:“那就好。”
  纫秋注视着张启渊的眼睛。
  门外头,雨还在下,而这里头,零星的热络很快不可自控地消散掉,纫秋的表情逐渐变得悲凉,她眉头皱着,像是想说什么,又纠结着没法儿说出口。
  张启渊看一眼魏顺,魏顺正在低着头瞧杯子。
  张启渊问纫秋:“你还有什么想说么?”
  纫秋神情凌乱地摇头:“没了……”
  “那你就回吧,他们都很忙,别待太久了,”张启渊站了起来,对跟着起身的纫秋说,“回去好好伺候外祖母,告诉她我在这儿很好,让她别担心,让我娘也别担心。”
  “是,爷你保重,我会跟她们说的。”
  提盒里东西取出来了,纫秋带着它要离开了,张启渊送,魏顺也送,三个人一起走到了门外房檐下,喜子撑了伞在那儿等。
  “爷,”打算看别前最后一眼,纫秋却忽然面如土色,放声哭了,痛声道,“实话告诉你吧,姑爷他……在船上失足落水,杭州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去了。”
  “我爹?”
  这太突兀,张启渊来不及给出个最合他身份的反应,除了震惊就是诧异,他再次问:“你是说我爹去了?”
  纫秋忙点头,哭着说:“我们也是今早才知道的,估摸着你不知道,我又打算了今早要来,老夫人就让我告诉你,但我从方才进门开始,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事儿才好,姑娘她年轻,启泽还小,这后半辈子真不知怎么过了。”
  “怎么会落水呢?”一种极致的慌神感觉,逐渐蔓延,把张启渊包裹着了,他不知道干嘛,就转过头看魏顺,问,“怎么会落水呢?”
  魏顺也心慌,在底下把他的手抓着,发现他不但颤抖,手还冰凉。
  张启渊稍微回神,问纫秋:“当时的状况什么样?你知不知道别的?”
  “不知道,”纫秋说,“只晓得这个,还是都察院一个人来家里找老爷,我们才知道的。”
  “别慌,”魏顺说,“我可以让人去问消息,纫秋姑娘,天色不好,你先回去吧,他这儿有我,其余的,如果奉国府来了人,再说。”
  张启渊:“你先回去,要是看见奉国府的人了,告诉他们一声,陪着我娘。”
  魏顺关切,问纫秋要不要车送回去。
  纫秋在喜子的伞下站着,说不用了,说老夫人给准备车了,就在胡同口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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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纫秋那番哭,把魏顺都弄得鼻酸了,张启渊却一滴眼泪都没掉。送姑娘离开,两个人进了房,坐到里边儿屋子榻上去,张启渊一直用冰凉的手把魏顺的手捂着。
  “不吃醋了?”他问。
  “还说那干嘛?”魏顺没把手抽走,两人就这么手挨着,身体也挨着,在铺了垫子的榻上坐,魏顺说,“你都不哭。”
  张启渊表情苦恼:“万一……万一又是奉国府想出来的骗我回去的招数呢?”
  “怎么会?”魏顺当即摇摇头,“生死的事儿,你祖父才不会编这种骗人。”
  “那,我说我哭不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良心?”张启渊还抓着魏顺的手,叹气,道,“我跟我爹之间没你想得那么亲,他这个人,满眼满心都是他的兵,他的公务,后来加上个他的侧室,除了这些,他对什么都不关心,对我娘都是冷冰冰的。”
  “没说你没良心,”魏顺道,“就是有些想不通,钧二爷他在众臣间是个有气节又有风度的人,既有将门的勇武,也腹有诗书,大多数人都对他印象很好。”
  张启渊:“他是在外边一个样,在家里一个样吧。”
  还没说完,张启渊被魏顺猛地抱住了胳膊。魏顺主动贴着他,把头枕在他肩膀上,吸一口气,道:“可是,他毕竟是你爹,血亲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奉国府人人之间都是血亲,感觉就那样,”张启渊百感交集,难说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他转过头在魏顺额前亲了一口,说,“顺儿,咱俩这种亲才不一样,纵使百种阻拦,还是期盼着往一块儿凑,而血亲的好,归根结底为了私利,为了各自好处才这么维持着。”
  魏顺:“你们关键时候还是会很团结的。”
  张启渊轻声反驳:“是他们,没我。”
  秋雨天冷而潮湿,自有一套难受法,身边有魏顺,张启渊坐着放空,消化刚才的消息,顺便胡思乱想。他试着回忆小时候的事,然后将与张钧所有的见面挨着想了一遍。
  是些空洞的回忆,没什么父子温情,说恨吧?不大至于,但亲近、痛惜更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