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真抬头望着凉亭外的细密雨丝,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酒。
多寿就让他的小孙子抱来了两坛埋在地下多年的梨花白,拍开泥封,清冽的酒香混合着梨花的淡雅气息,瞬间就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这酒,还是当年房兄在时埋下的。”
徐敬真斟满两大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碗中荡漾,“他说,待得来年梨花开时,再与我对饮。
可惜……”
徐敬真后面的话,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李三娘与徐敬真两人端起碗,轻轻一碰,然后徐敬真就仰头饮尽了碗中酒。
酒液辛辣中带着回甘,一如他们此时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酒入愁肠,话便多了起来。
两人聊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聊起了他们初次在凉国公府上的相遇,聊起了当年徐敬真对李三娘的求娶,聊起了彼此生命中那些重要的、遗憾的节点。
徐敬真说到动情处,眼眶微微发红,他望着李三娘,声音低沉道:“三娘子……这些年,我时常想起承先在时与我说得话。”
李三娘有些意外的放下酒碗,抬眼看过去。
“呵呵,”苦笑了两声儿出来的徐敬真,再次举碗饮尽了碗中酒,就才看向李三娘:“当年承先就与我说,我的求娶对你而言不过就是……臭狗屎一滩罢了。
哈哈,他说,我哪里是想要把三娘子你困在后院之中,做我一人的妻?
我那明明就是想要扯断三娘子你的翅膀,让你成为我一人的妻,将来只靠我一人活;
说我是想让你变得泯然众人,变成我往日里最看不上眼的那些女娘一样。
至于我国公府嫡子的权势,还有我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带着砒霜的糖!
我是承先嘴里的卑鄙小人,我只不过就是自私的想要占有李三娘子罢了。”
听着徐敬真说得这些话,李三娘她当真是有些惊讶的。
她没想到房承先竟然在当初就看得这般透彻了。
再次给自己倒满了一碗,徐敬真看着碗中酒,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一些,“三娘子,你知道当时承先还与我说了什么?”
李三娘没有应话,她知道,此时,徐敬真并不需要她的应答。
果然,顿了两息后的徐敬真,再次开了口:“承先他说,李三娘子是那与众不同的女娘!
你根本不会被我这张脸、我的家世、我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所蛊惑,你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说——敬真,你看着吧,李三娘子的未来定能更加闪耀。”
“哈哈,”听到徐敬真转述的这句来自已故房承先的话,李三娘她由衷的从心底里笑出了声儿来。
她握着微凉的酒碗,看着碗中晃动的、自己不再年轻的倒影,心中一片澄明,她知道,房承先说得对!
她抬起眼,看向徐敬真,他的眼神里有遗憾,有不甘,有……情。
李三娘突然举碗,对着徐敬真说:“敬承先!”
饮尽了碗中酒,辛辣感后的回甘,令李三娘的眼角好似有了一滴眼泪。
而她对面的徐敬真,见状后,就又饮尽了碗中酒来。
看着这样的徐敬真,李三娘她忽然有一股子冲动,她很想告诉他,告诉他一个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秘密。
她想告诉他,她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的女子可以自由的读书、工作、选择自己的人生。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告诉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逝去的岁月,家世的差异,更是两个无法交融的世界观。
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
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在某个点短暂相遇后,便注定要奔向各自不同的远方。
能像今天这样,坐在这凉亭中,因着同来祭拜共同的好友房承先,而能平和的聊着过往,喝着当年的酒,已是命运额外的馈赠,是值得悻然珍惜的缘分了。
想明白了这些,李三娘她提起酒坛,为徐敬真斟满酒,也为自己满上,然后举起碗,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又温和的笑容:“三郎君,往事如烟,不必再提。
这碗酒,敬承先,敬这清明雨,也敬你我……这难得的重逢。”
徐敬真愣了片刻,看着李三娘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那里面有关切,有理解,有感慨,却独独没有他期盼的那种男女之情。
他心中最后一丝不甘的火苗,仿佛被这清明雨彻底浇熄了。
他明白了。
徐敬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也举起碗,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好!敬承先,敬这雨,敬……重逢!”
两碗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
两坛梨花白,就在这絮絮的追忆与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渐渐见了底。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洒在湿漉漉的院落和洁白的梨花瓣上,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李三娘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袍:“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徐敬真也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是酒意,也是心潮起伏。
“我送你。”
“不必了。”
李三娘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徐三郎君,咱们……就此别过吧。”
李三娘走出小院,没有再回头。
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空气清冽。
李三娘一步一步,稳稳的走着。
她的心中自然不是没有一点波澜,但那波澜过后,是更加广阔的平静。
有些话,永远不必说出口。
有些人,注定只能相伴一程。
没有缘分,强求不得。
能做这一世的朋友,能在清明雨中共饮一壶缅怀的酒,已是人生幸事。
她抬起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
她的路,还在前方。
第1003章 武帝盛世!
当秦铮月再次睁开眼时,涌入脑海的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武曌)的记忆洪流,她自己的独属于星际时代华国指挥官的记忆,已经深埋在记忆深海之中去了;
不过,跟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虽能量微弱、却依旧保留了部分核心功能的辅助系统。
她,曾是星海中的利刃,为守护人族疆域燃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而今,却成了这古老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短暂的适应了灵魂与这具躯体的融合之后,她以指挥官俯瞰战局的锐利目光,扫视着这片陌生的土地与时代。
落后,低效,充斥着难以想象的蒙昧与浪费。
这是她的第一判断。
但与此同时,这片土地上蕴藏的潜力,那庞大的人口基数,那尚未被工业污染的山川河流,那潜藏在士人头脑中,虽被框架束缚却依旧闪烁的智慧火花,也让她看到了无限可能。
她的系统在穿越过程中受损严重,无法提供超越时代的科技造物;
但其核心数据库——包含基础的科学原理、社会管理模型、历史经验分析、乃至基础的工农业技术蓝图——依旧可用。
更重要的是,系统保留了一项微弱但关键的探测功能——对能量异常波动的感知。
一阵腥风血雨之后,她登基了!
登基之初,在稳定朝局的同时,她便敏锐的察觉到,在这片时空的某些角落,存在着与她类似的“异常能量源”。
这些能量源伴随着某些个体的“性情大变”、“胡言乱语”或是“掌握了某种奇技淫巧”的行为表现。
她立刻意识到,她并非孤例。
还有其他来自不同时间线的灵魂,也坠入了这个时代。
“既是变数,便需掌控。”
秉持着指挥官的本能,她绝不会允许不受控的因素存在于她的“后方”。
于是,时任近卫指挥使、以忠诚和执行力著称的薛耀,接到了一道密旨——组建一支绝对忠诚、直接听命于皇帝的隐秘力量,专司探查、甄别、记录所有“事故后性情大变”之人,建立起了《异人录》。
这名册之上,记录着形形色色的“异人”。
有突然精通算数格物、能改良织机的工部小吏;
有满口“自由平等”、试图在乡间推行“村民自治”的落魄书生;
有能道出海外诸国精确海图、怂恿海贸的市舶司通译……
武帝对这份名册的态度,堪称物尽其用的典范。
对于其中危害性小、且确实拥有可用之才者,她或招揽,或监视使用,将其知识榨取出来,融入大唐发展的洪流之中。
对于那些思想“危险”、可能动摇统治根基者,或圈禁,或让其“消失”。
大唐帝国的机器,在她绝对意志的驱动下,高效而冷酷的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