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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致我的少年 > 第2章
  李贤梅没回答孔净的问题,但是她吃完饭麻利地收拾好灶台,走到厂子里。
  天已经黑了,正对厂房的一排黑洞洞一样的石头房子总算亮起昏黄灯光,李贤梅就站在这些半开的门户前,扯开嗓子道:“你们在厂里这么久还不晓得孔大勇哇?他就是热心肠!一听说哪个有难,不管认识不认识就是凑也要凑上去帮忙!这回也是啊!一个名字都记不全的兄弟要去新疆创业,两口子这么远带个小娃娃不方便,再说只是先去考察也不一定能成,孔大勇二话不说就拍胸脯答应帮他们照看娃娃,生活费都不要!”
  “哦哟——老大就是老大!”
  “孔老大出了名的嘛!那回张天的媳妇被人摸了,也是老大带人去出的气!把那个杂皮打得哦!”
  “我们能来这边打工也是亏了大勇!没得大勇,我们不晓得还在老家哪个山角角挖地!”
  ……
  厂里工人和他们的家眷端着饭盆你一嘴我一嘴地应和。
  孔净坐在矮板凳上一边听大人们说话一边用指甲在蚊子包上划十字。
  桂华嬢嬢从屋里拿了两颗杏给孔净,她说:“那个小孩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你的亲弟弟?”
  “不可能!”孔净“嘎嘣”咬一口杏肉,“我妈妈又没有……再生小孩。”
  后面几个字音量弱了些,九岁的小女孩平时听大人们荤素不忌地聊天和看电视,已经对生育有了模糊的概念。但是因为大人们闪躲的态度,所以她认为那是羞耻的。
  桂华嬢嬢说:“不是你妈妈生,是你爸爸。”
  孔净震惊:“我爸爸是男的,男的怎么会生小孩?!”
  桂华嬢嬢不说了,只是蹲在一边哼着歌笑眯眯地拿斜眼看她。
  孔净被她看得莫名难受,杏核含在嘴里咬得咯咯响。
  晚上孔净和李贤梅已经睡下了,黑暗中忽然听见铁门被推开,孔大勇大着舌头喊道:“贤梅,起来给端端弄点吃的。”
  他们家住的也是石厝,但是和本地村民的房子不同,这间石厝方方正正又孤零零地立在道边,六十来平的空间没有隔断,进门左手边一竖一横摆下两张床,床和床之间用石材和木架子搭成简易家具,放电视机和衣服被褥,进门右手边依次是所谓的厨房和餐桌,作为过渡左右两边另摆一张小点的红色理石桌子,那也是孔净做作业专用的桌子。
  正因为没隔断,所以孔大勇一喊,灯一开,已经睡熟的孔净和李贤梅瞬间被惊醒。
  孔净躺在床上没动,她听见李贤梅一边起身一边问:“你只顾自己喝酒没给他弄吃的?”
  “弄了,他吃不惯。”
  孔净慢动作翻个身,透过灰白色蚊帐看见那个叫端端的小男孩明明已经很困了,站都站不直,却还是不肯让孔大勇抱,软软小小的一条孤立在铁门边。
  黑色额发柔顺覆着前额,他睁着一双困倦惺忪的眼睛打量屋子,而后视线慢慢朝孔净所在的方向移来。
  孔净想起桂华嬢嬢的话,无声揪一下薄被,翻身转向里侧。
  李贤梅煮了红糖醪糟,卧了两个蛋,分别盛在两个碗里。
  孔大勇把端端拎到桌边,诧异地问:“孔净还没睡?”
  “睡了也要喊起来,总不能让她以为我们吃独食。”李贤梅说。
  孔大勇笑两声,“不晓得跟哪个学的这么小气。”
  李贤梅过来喊孔净,孔净可能是被孔大勇说的“小气”两个字怄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没动也没吭声。
  李贤梅走回桌边,把另一碗红糖醪糟推到端端面前,“吃得完就都吃了。”
  于是,孔净对着墙,更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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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嬢嬢是阿姨的意思;
  以及,有有人吗?
  第2章 我叫陈端
  一碗红糖醪糟拖拖拉拉吃了十来分钟。
  屋里响起震天的鼾声,李贤梅半边身子靠着桌沿,转头看见丈夫歪在床上张大嘴巴喷洒着酒气,已经睡着了。
  转回眼,端端低垂着头,捏着汤匙把瓷碗里的荷包蛋搅得细碎。
  她皱眉:“不吃别糟蹋。”
  端端浓密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两片扇影,一声不发放下汤匙。
  李贤梅眉头皱得更紧了,可她什么也没说,起身拿塑料盆摸黑去旁边的简棚里接了半盆凉水,兑入事先烧好装在暖瓶里的开水,丢帕子进去的时候伸手试了下水温。
  “过来洗脸。”说完,她走到孔净的床边,一把掀起蚊帐,推孔净让她往里边睡点。
  孔净一直注意着屋里的动静,听见李贤梅的脚步声往这边来,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被推了好几下仍没动弹。
  李贤梅没有多少耐心,弯下腰就把她连人带枕头半抱半搡地挪到靠墙躺着。
  孔净睁开紧闭的双眼:“妈妈你干什么?”
  李贤梅走到旁边从理石架子上堆砌的行李袋里费力扯出一条毯子,找不到多余的枕头也就不找了,她把毯子扔在孔净空出来的半张床位上,“你们两个凑合一晚上。”
  孔净一下坐起来,“我不……”
  “声音再大点,最好把你爸爸吵起来。”
  旁边床铺上的男人这时翻了一下身,孔净飞快朝那头看一眼,不敢再出声了。
  李贤梅再转回去,看见端端低头坐在盛满水的塑料盆前,水泥地上一点水渍也没有。
  没问他洗没洗,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把从孔净床前拎来的拖鞋放在他面前,然后迅速且毫不温柔地扒掉他的鞋袜,低声下指令:“穿上。”
  李贤梅一手端塑料盆,一手拽起端端的一条胳膊,把他带到屋外,盆里的水往他脚上一冲。
  “好了,去睡吧。”
  孔净抱紧被子坐在床上,透过蚊帐看见端端慢慢走到床前,两边裤脚沾了水比原先的颜色要深一些,李贤梅忘了或者根本没想过给他找擦脚布,他正湿着一双小脚踩在孔净那双印着飞天小警女图案的凉拖上。
  孔净一瞬间感到地盘被占、东西被抢的愤怒与屈辱。
  “快上床睡,这里没人有空哄你。”
  李贤梅话音落下,“啪”地一下关掉灯。
  孔净在黑暗中听见李贤梅躺上了床,很快,隔壁传来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月光从斜对面的窗缝照进来,端端站在蚊帐外,身影细小单薄,浅得像是被丢弃的背景板。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久到孔净上下眼皮直打架,久到怀疑他可能想就这么站一晚上。
  蒙昧中,孔净爬到床边,两手分开掖好的蚊帐,压着声音气愤又疑惑道:“你难道会特异功能站着睡觉?”
  站在床前的小男孩听见声音慢慢抬起低垂的头,光线这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安安静静的,又有些哀伤,像是月光照在沼泽中。
  九岁的孔净被他眼里那股矛盾的情绪一下击中,说不清道不明地觉得难受。
  她直起上半身把蚊帐掀高些,声音并不明媚,却不似先前那样抵触了,她说:“快点上来,不要害我挨骂。”
  可能因为有个当老大的爸爸,所以孔净天生也有一副侠义心肠,她短暂忘记了桂华嬢嬢说的话,还把自己的枕头分了一半给端端。
  第二天起床,发现那碗原本属于自己的红糖醪糟还完整地放在桌上,她心里最后残存的那点敌意也完全消散了。
  周六是端午节,姑父家的表弟听说孔净家大变活人平白多出一个小孩,一大早就闹着要来看稀奇。
  姑父赵健不愧是老司机,不管路多陡弯多急,油门永远轰到最大,孔净蹲在石厝斜对面的土包上,远远看见一辆蓝色摩托车风驰电掣蛇行般靠近,遇到坑洼车上四个人就如同耍杂技一样腾起又落下。
  孔净转身跑下土包,摩托车也驶到了石厝前。
  车还没停稳,表弟赵长就挣开身后姑姑的胳膊,哧溜一下滑到地上:“端端!端端在哪里?!”
  “长长,这下有人跟你一起耍了!”孔大勇等着赵健给自己递烟,一边朝身后喊道,“端端快出来,别看电视了!”
  屋里,端端安静坐在塑胶板凳上,仰头盯着电视机。
  老式大头电视机连着屋顶的“锅盖”,统共没几个台,正在播放海峡对岸那部史上最长剧集《意难忘》。
  赵长等不及,踢踢踏踏地跑进屋,同孔净那天第一次见到端端时一样,赵长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表妹赵兰兰拉了拉孔净的衣袖,悄悄俯在她耳边说:“这个哥哥、不理人。”
  自从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三天,孔净已经习惯端端的沉默。任何人喊他做什么,他都照做,像个乖巧的牵线木偶。其余时候他就坐在电视机前,不管上面播放的是《神笔马良》还是《蝴蝶公墓》,他都睁着一双静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李贤梅觉得他挺省事,但私下又怪道:“从来没见过电视瘾这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