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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致我的少年 > 第4章
  孔净心想,他还挺有礼貌。
  摩托车颠簸,身体失重腾起又落下,惊险又刺激。
  孔净其实很想像小时候一样两手圈住爸爸的腰,但是九岁的小姑娘觉得这样有些别扭,只能紧紧拽住孔大勇的后衣襟。
  身后的陈端无声无息,并不紧挨着孔净,而是两手向后抓住坐垫下面的不锈钢支架。
  孔净有点担心他会掉下去,一路上警觉地支起耳朵听他可能会发出的惊叫声。
  可是她又怀疑,就算真的摔下车,陈端也会安安静静地爬起来,不喊一声痛。
  摩托车停在校门前,恰好响起早读课铃声,孔净从车上滑下去,着急中不小心抓到后面陈端的胳膊。已经是穿短袖的夏天,孔净“啊”了声,看见陈端净白的左小臂上立刻现出两道刮痕。
  “孔净!孔净!快点啦!语文老师要来了!”
  阿禾也来晚了,跑过校门时伸手拽着孔净就往教学楼那边跑去。
  “对不……”孔净跌跌撞撞,回头,摩托车已经再次出发,孔大勇载着陈端消失在灰墙外的绿荫中。
  “那是谁?也是你表弟吼?”刚在座位上坐下,阿禾就问孔净。
  孔净摇头。
  “吼!我就知道不是!”阿禾把课本立起来挡住脸笑嘻嘻地说,“正太哦!比你表弟帅哦!”
  下午放学回家,铁门是关着的,屋里昏暗又静谧。
  李贤梅还在厂里忙,那个一连几天坐在电视机前看《意难忘》的小男孩已经离开,孔大勇也没回来,可能又被留在哪处喝酒了。
  孔净从书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自觉洗了手后把李贤梅提前买好的菜从塑料袋里抖出来。
  孔大勇一直没出现,尽管早已习惯丈夫的神出鬼没,李贤梅在繁重的工作中还是忍不住抱怨。
  孔净感觉到周遭的低气压,尽量不惹妈妈生气。
  周五下午提前一节课放学,孔净被阿禾带着偷偷去她家吃了根棒冰才回家。
  转过土包时,她惊奇地发现铁门是开着的,孔大勇的摩托车停在屋前。
  孔净撒欢似的往屋里跑去,手上那捧一路上精心采集的野花都跑散了也顾不得捡。
  进屋,里面的气氛却比那天陈端第一次出现时还要窒重。
  如同那天的场景再次复刻,光线昏聩,孔大勇和李贤梅坐在桌边,一个手里夹一根烟屁股,面前的烟灰缸堆成了山,另一个在烟雾缭绕中时不时用已经揉成团的纸巾擦一下眼角。
  孔净低声喊他们,“爸,妈。”
  “事情就是这么定了,你也该大度些!”孔大勇像那天一样吸干烟屁股,站起身的一瞬立刻换了副面孔,他裂开嘴笑着,大手冲孔净招了招,“走,爸爸带你和弟弟去外头耍!”
  孔净惊愕至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陈端也似那天一样从爸妈的高床上滑下来,不同的是,床边立着一只淡灰色的行李箱。
  孔大勇带着孔净和陈端去了小卖店,点了好几个招牌菜,他自己一边吃菜一边呷高浓度的白酒,还给他们各买了瓶可乐。
  小卖店的老板娘问:“这是谁啊?长得真水灵啰!”
  孔大勇眯起眼睛,咧嘴笑得像屡战不胜却峰回路转窃得他人胜利果实的烂仔,“我儿砸!”
  可乐很好喝,甜滋滋,气泡跃出瓶口像烟花绽放过后坠落的声音。孔净两手握住可乐瓶,心里有万千个疑问,为什么陈端又回来了?为什么孔大勇这么高兴?为什么他让陈端以后都管他叫爸爸?
  最后,孔净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妈妈背对着站在灶台前做晚饭的孤沉身影,她忽然觉得很伤心。
  孔大勇大摇大摆地向见过的每一个人介绍陈端,工人、朋友都知道他孔大勇有儿子了!
  兄弟不要的儿子他来养,以后就是他孔大勇的亲儿子!
  李贤梅似乎也接受了要给陈端当妈的事实。她哭过之后,出了家门不管谁问起陈端,她都高高兴兴地说:“是的啊,孔大勇一副热心肠谁拗得过他!养就养嘛,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费不了多少事!”
  “那他亲生爸妈呢?”
  “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哪个晓得!”
  大家当着面都夸孔大勇仗义,赞李贤梅大度,说他们两口子有福气,福报都在后头。
  但风言风语总在背地里流窜。
  孔净一个人路过石材厂时,工人叔叔们会用一种奇异的笑表情问她:“你弟弟呢?好不容易盼来个弟弟,你不带他一起耍?”
  厂里的女眷就总是嗔怪地剜自家丈夫一眼,然后朝孔净招招手,从屋里拿东西给她吃。
  孔净辨不清楚他们话语和表情里的潜台词,但她还是凭直觉感到了一丝恶意,不重,一种对他人生活的揶揄和编排欲。
  于是,她不再接受嬢嬢们的投喂,非必要也不再去厂里。
  既定事实就是陈端在石厝里住下了,他还是和孔净挤一张床,但是孔净默默把放在正中的枕头拉回到自己这侧靠墙放着。
  台风天的晚上,窗外似有猛兽嘶吼,树影狂舞,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有了儿子之后的孔大勇这阵倒是没再那么频繁外出,一反常态地和李贤梅在厂里监督工人们装货,偌大的屋子里只留孔净和陈端。
  “嘭!呜——呜——呜——!”屋旁的黄葛树枝干猛烈撞击屋顶和窗户,风声越来越尖锐。
  黑暗里,孔净两手几乎要把被子攥碎,她被吓得哭出了声。
  也不光是因为害怕,压抑许久的情绪在环境的烘托下急需找到一个出口。
  她质问陈端:“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你为什么要让我爸爸妈妈吵架?你走行不行?你走!”
  床铺另一边,陈端安安静静躺着,要不是蚊帐被风卷起,闪电照过他沉郁而漆黑的眼睛,孔净只当他睡着了。
  陈端没有回答,孔净哭着哭着也没声了。
  第二天醒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再过不了一个月就要放暑假,在孔大勇看来这个时候办转学吃力又没必要。
  “端端这么聪明少上几天课照样考第一!”他让陈端在家把接下来的几个月混过去,等到了九月份再去上学。
  于是陈端除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彻底焊在了电视机前,而孔净周一到周五上学放学,若不是要在孔大勇面前装装样子,她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晚上挤一张床中间也隔一道半掌宽的楚河汉界。
  到了周末,孔净不是把作业带去阿禾家做,就是赶快写完之后跑出去找阿禾玩,总之,住在一个屋檐下被迫顶着姐弟的头衔,孔净不理陈端,陈端也无视孔净。
  暑假,孔净和阿禾在厂子后面的森林顺着挖机碾过的路跑得满头大汗,选定一棵上了年头的芒果树,两人你推我我拉你地爬上横向天际的一截粗枝干。
  阿禾把从自家树上摘的杨梅小心从背包里拿出来,孔净也把芭乐分一颗给同伴。
  阿禾咬一口冰淇淋质地的芭乐,好奇地问:“正太咧?你怎么都不喊他一起出来玩?”
  孔净觉得热,脱了鞋子,在风中惬意地晃荡着小腿,她说:“他不跟我们玩。”
  “你都没喊!”阿禾有时会去孔净家,当然见过陈端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的孤零背影,她同情心泛滥,“好可怜。”
  孔净忽然有点烦,杨梅和芭乐也都不甜了,“我喊了他也不会来。”
  “你先喊喊看嘛。”
  第4章 讨厌的人
  孔净在黄昏之前回到家,意外发现李贤梅提前放工,正坐着一边看电视剧一边理刀豆。
  “妈妈!”孔净洗了手,开心地凑过去也帮着撕豆筋。
  她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屋内,李贤梅头也不转地说:“别看了,你爸爸带他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了。”
  “哦。”
  李贤梅听出孔净隐藏的失落,瞥她一眼,“这下好了,有了陈端,你爸爸出去喝酒更不会带你了。”
  “哦。”
  李贤梅不太满意孔净的反应,她停下来,“你脾气还好嘛,爸爸被抢了也不发个火。”
  孔净观察妈妈的表情,认真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发火?”
  李贤梅没好气地“哼”一声。
  暑假一晃就过,九月初孔大勇骑着摩托车威风凛凛地带着孔净和陈端去学校报道。
  孔大勇给孔净班主任递烟,麻烦他多关照两个孩子。
  孔净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比她小一岁的陈端居然和她同级,这学期也读三年级。
  村校规模小,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陈端被班主任领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简短地做自我介绍。
  “好耶!”阿禾很兴奋,大力拍掌欢迎新同学。
  陈端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子挺高,班主任把他安排在教室后面靠门的倒数第二排。班主任还特意强调,“陈端是孔净的弟弟,大家要像对待孔净一样和他好好相处。”
  前排那个喜欢调皮捣蛋的男生立即转过头,“你弟弟?亲的?为什么你们一个班?哈哈我知道了!因为你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