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这段时间申请了休假,等过几天,我和你妈妈就去青芜看他。”
看来林致远是打定了主意想修复林逢秋和严轻岫之间的母子关系,林逢秋有些无奈:“行,正好再过几天我也要回云阳了。”
林致远知道他的脾气,这明显不想和严轻岫低头的做法,让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逢秋听着那端的沉默,解释了一句:“我要回云阳筹备新电影的拍摄。”
“是么,这是好事。”林致远的语气一松,带上了笑意,“什么时候开机?”
“不确定,还在等电影立项,顺利的话,大概还要等两个月吧。”
林致远说:“会顺利通过的。”
“嗯。”
林致远又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他每次都会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家里说。
但林逢秋拍电影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这一点他像极了严轻岫。那些年独立电影人的路那么难,丢了硬盘、被制片人硬塞关系户、和其他导演拍摄意见不合……严轻岫从来不说,她太要强了,凭着一腔热爱,偏要走这条路。
林逢秋也要强。
所以母子俩总是谁也不肯低头,让林致远在中间,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你妈妈她……”
“我先挂了,在高速上,开车呢。”林逢秋知道林致远又要劝和了,索性打断了他的话。
以往都是这样的,每次林逢秋和严轻岫争吵过后,林致远就要想方设法来劝和,跟他讲道理,讲严轻岫的不容易,说来说去,就是让他递梯子、去认错。
但这一次,林逢秋不想认错——无论是他喜欢男人的事,还是他叫停拍摄销毁母带的事,他都没有错。
“好,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林逢秋瞥见导航上提示前方五百米有服务区,开口道:“我们去服务区休息会儿,你要下车的话,记得把帽子口罩戴好。”
寻玉臣应了声:“好。”
“刚才是家里人的电话吗?”他又问道,“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
林逢秋减速车子,往服务区的岔路开去:“很明显么?”
“有点。”寻玉臣说,“接电话前你坐得比较放松,接电话以后,你握方向盘更紧了,聊到后面,嘴角都是抿着的。”
“观察得这么仔细?”林逢秋停好车,把蓝牙耳机摘了下来,放进耳机盒里。
“你知道的,我演过卧底警察,角色需要,学了很多微表情。”寻玉臣从水杯架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了他,“如果你愿意聊聊的话,我很乐意听。”
机票是下午2点半的,他们8点出发,打算的是到市区里去吃个饭,再去机场,时间相当充裕。
林逢秋喝了两口水,又把座椅往后调了调,身体放松地靠上去:“我和家里人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但这几年,我和我妈妈的关系非常紧张。”
第22章 一盏灯火
寻玉臣看着他,安静地聆听着。
“从小到大,她就给我灌输她的梦想、她的想法,她有很强的控制欲,所有人都要配合她,事事以她为中心,当我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她会生气、情绪失控,会动手,会口不择言。”
林逢秋的目光无焦距地飘落在远处,嗓音有些低哑:“之前我公开出柜,她要求我澄清,骂我是变态、混账,我们闹得几乎决裂。”
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颗包装简单的秋梨糖,也是青芜镇的特产,寻玉臣走的时候特意买了一盒。
林逢秋目光聚焦,偏头落在寻玉臣的脸上。
“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一些。”
林逢秋笑了一下,他倏然想起了“随意理发工作室”的那个小姑娘,也是这样,递了一颗糖给他。
手工制作的秋梨糖不是那种廉价的香精甜,而是水果的清甜和古法制作的糖的甜味融合在一起,然后在味蕾上绽开,入口是甜的,余味也是甜的,却毫不发腻。
“你没有错。”寻玉臣说,“喜欢男人没有错,叫停拍摄没有错,做自己,也没有错。”
林逢秋含着秋梨糖,恍惚觉得,这声音,比糖果的甜味更甚。
“还是有错的。”林逢秋说,“作为公众人物,不该当众打人。”
“嗯。”寻玉臣赞同道,“应该私下找人打他一顿。”
林逢秋被他这话逗笑了,心头的郁闷情绪也随着笑声消散了。
笑过之后,他又叹了口气:“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刚才我爸爸想劝和我和我妈妈,但我不想听,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和阿姨,都还需要一些时间。”寻玉臣说,“阿姨需要时间接受你的性取向,你需要时间想想阿姨的好。”
“你怎么知道她好?”林逢秋挑挑眉头,“我刚才说的,可没有一句念她的好。”
“你嘴上没说,但你的行为告诉我了。”寻玉臣勾了勾唇角,突然发现他有些嘴硬心软,实在可爱,“如果这个家让你毫无留恋,你怎么会给家里寄那么多东西呢?”
拍摄了一大半的电影,林逢秋能果决地销毁母带。前男友出轨,他果断分手,还把人暴打了一顿。如果他的家庭真的是那么糟糕和窒息,那林逢秋怎么会觉得难以割舍?
听到寻玉臣这么说,林逢秋有些恍惚,他确实很久很久都没想起过严轻岫待他的好了。
“虽然她从小就告诉我,要我当导演,要我拿最佳导演奖。但确实,我自己也喜欢电影,喜欢用镜头讲述故事、传递我的精神,在这件事上,她从来不算是逼迫我。”林逢秋说,“在我刚从青芜镇回云阳的那一年多,我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游泳、架子鼓、滑雪、画画……我感兴趣的、想学的东西,闹着学了个遍,她和老林也都依着我。”
林逢秋慢慢道:“那时候她很有耐心,帮我报班,甚至会和我一起上课,因为她觉得,多学一些东西是好事。”
“是她教我拍摄,从景别开始、视角、镜头的运动到光影的选取。”
“构图、黄金分割、中心构图、对称与平衡、前景元素、点和对比、留白……”林逢秋低声道,“这些也都是她教我的。她总说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优秀的导演,应该什么都要会做,从摸石头过河到知道河到底是怎么样的、甚至知道这条河里有多少颗石头,要学会带几组人一起完成一个项目,学会决策和处理反馈。”
说起林致远,林逢秋的语气一松:“老林呢,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虽然忙碌工作,但我和我妈妈针尖对麦芒的时候,都是他在中间劝和,两边哄。”
“我第一次拍电影,启动资金是家里给的,当然不够,我妈妈就去找人脉、拉投资,她当全职太太以后很少喝酒,为了拉到投资,酒局上一杯一杯的喝。”
想起这些往事,林逢秋心头有些发闷:“拍完《红豆》和《夜莺与花园》,我也有了名气,那时候有个很有名的制片人,叫梁定浩。他手里有个s+的剧本,我妈妈就找朋友牵线,组了个饭局,想和他达成合作。过了一天梁定浩约我去酒店面试演员,我便去了,谁知道那个王八蛋竟然打我的主意,往我的酒里加了东西……我在昏睡过去之前给我妈妈拨了个电话,后来等我醒过来,我才知道我妈妈大闹了酒店,还带着她的朋友打了梁定浩一顿。”
或许,严轻岫对同性恋的厌恶也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此事。尽管当时梁定浩没有来得及对他做什么,但严轻岫还是后怕不已,那段时间她连觉都睡不安稳,一直到他拍完《少年游》,严轻岫才慢慢好起来。
说到《少年游》,林逢秋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和严轻岫之间的一次争吵了。
那时候严轻岫因为不放心他,所以提出想跟他进组拍摄《少年游》,他答应了。而在拍摄中,严轻岫就开始频频提出自己的想法、建议,如果他不听,严轻岫就会一直提,让他不胜其烦。最后,严轻岫还试图让他和编剧修改电影的结局,这便引爆了他们之间的矛盾,那场争吵,严轻岫放了狠话,说永远不会再管他拍电影的事了。
不管就不管,他求之不得。
直到后来《少年游》送去塔林蓝夜电影节,他获得了最佳新锐导演奖,严轻岫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为他庆功,也就自然地将那天的争吵翻了篇。
“阿姨其实,很爱你。”寻玉臣的声音,唤回了林逢秋的思绪。
林逢秋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的爱太沉重了些。”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思路。”寻玉臣说,“控制欲大多是源于不安全依恋,或许你应该为她找些事情做,转移她的注意力,也给她的情绪找一个锚点。她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一个母亲。比如现在的短剧,成本低,拍摄周期也短,题材广泛,阿姨如果有兴趣,你大可以支持她去拍。”
林逢秋以前没想过这个事,现在听寻玉臣这么一说,细细一想,觉得很是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