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冲到花苑里,扶着廊柱就是一阵呕吐。流萤吐的眼冒金星,心里郁结的恶心仇恨都被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已是满脸泪痕,迷糊中接过旁人递来的一杯水,漱口过后抬眼,后知后觉裴璎跟着自己跑了出来,正满脸担忧的替自己摩挲后背。
吐过之后可以肆意流泪,流萤忽然安静下来,定定看着眼前人,看着这个自己深深爱了十二年的女子,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了解她,又好像从未真的认识过她一样。双耳听到她焦急关切的询问,听她命人去传太医,双眼亲眼看到她担忧心疼,甚至就快哭出来。
她们明明那样相爱过,为何,会是那般不堪的结局?
流萤脱力,整个人软软趴在裴璎身上,鼻尖嗅到公主身上好闻的熏香,不知怎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流萤躺在公主床榻上,吐过之后头脑反倒清醒不少,这才想起自己方才险些露馅,坏了大事。想起身,刚一摸到床沿,就触到熟悉的柔软,吓得赶忙收手,却还是惊动了趴在床边的裴璎。
“阿萤,你醒了。”
流萤头脑清醒过来,对公主也不似先前冷淡:“方才是不是吓到殿下了?”
公主召她来时,里间向来不留人伺候,就连云瑶都得候在外面。这会儿里间静静的,泛着一股微弱的清苦药味,想是太医来瞧过,用了针药,且刚走不久。流萤撑着坐起身,尽量面上不显怪异,余光瞥见二公主坐到自己旁边,伸手过来拥着自己,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呵气如兰在脖颈间飘过。
她咬牙忍着,没再躲开。
裴璎头靠在她肩上,声音瓮翁的,像是哭过:“既然身有不适,为何不早些说?你在天官院为我做事,又逢升职,前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吧。太医说你积劳郁结,吐出来方可好受些。”
流萤愣住,只觉太医实在高深,竟连这也能瞧出来。听着二公主靠着自己,还在不住低声愧疚,几行泪落下来湿了衣衫,这感觉让她坐立难安,“殿下......”
床榻之间方寸天地,两人不知共枕过多少次,流萤的指尖抵达过这里的每一寸,可此刻,她如坐针毡。好半晌,才勉强将裴璎哄好,艰难地将话头扯到聊到今日的梨花春,眼看裴璎脸色微变,流萤知她想说什么。
该说的话终究要说,这是流萤第二次听公主开口,“元淼入了礼部,将来也是有望入东都府的。元淼这人明面上看着中正,可我知道,她是阿姐的人。阿萤,我也曾想举荐你入礼部,只是......”
“人人都知你曾是我的伴读,与我关系亲厚,我若举荐你入礼部,朝中那帮言官恐是连夜上奏,所言不堪入耳。我只是在想,阿姐能让元淼入礼部,我若......”
裴璎话没说完,为难道:“阿萤,这宫中我唯独信你。可你我关系如此,只怕是......”
裴璎话说至此,忽然停了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里间静的很,铜盆银炭烧的正旺,火星子噼啪炸开的声音落在耳里格外清楚。裴璎静静瞧着流萤,见她没说话,似乎也没开口的打算,有些意外,有些失落。
沉默中,二公主的脸上开始挂不住。明明流萤未开口,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可越是这样的沉默,越让裴璎觉得,自己心底那点想法被流萤看的透彻,被她拎出来晾在沉默里,脸上火辣辣。
裴璎承认自己的自私,可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大公主那边已占先机,母皇又在病中,她实在有些怕。
良久,她朝流萤伸出手,语气里带着些为难歉疚:“阿萤,若你愿意,可否与我做戏一场。于你我无任何改变,只是让朝中之人都以为你我决裂,将你我切割开。如此......如此,将来你入东都府才会不受指摘,行事也更加便利体面。”
裴璎抿了抿唇,“我知道,如此是会委屈你,想来朝中会有不少人落井下石,也少不了诸多非议。只是阿姐那边已有人先一步入礼部,我是怕......”
“阿萤,若你不愿如此,”裴璎垂了眼睛,“若你不愿,这事我们便不做。来日方长,母皇虽在病中,却也不是立刻便要定皇储,总归还有其他办法的。”
流萤始终安静听她说话,待裴璎艰难将一番话说完后,看她分明想要自己应了她,偏又摆出一副为难愧疚的模样,明明什么话都说尽了,末了又将这决定的权力装模作样丢给自己,前世的心疼,于此刻只觉好笑。
从前那个流萤,全然明白二公主的野心和为难,知她想用自己,又怕话说出口伤了自己,更知决裂之后自己所受非议刁难必不会少,二公主不愿开口。她都明白,所以她愿意自己开口,全了二公主的念头。
可是这一次,她不愿再如此。
流萤抬手握住她的手,眉眼微弯笑起来,指节在她柔软的手背上摩挲两下,不顾裴璎阻拦下了床,恭恭敬敬跪地行礼,再抬眼,语气是不可名状的温柔与和顺:“殿下不必如此为难,无论殿下要臣做什么,都是臣之本分,何来情愿与否?”
“阿萤......”
流萤仍是笑着,只道:“殿下所言,臣尽数明白了。”
“今日离开启祥宫,明日臣与殿下,便是陌路仇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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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话说的很重,言罢又是一阵沉默,裴璎伸手扶她起来,拉着一起坐到床边,叹了口气,“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怎的还是这般执拗。我不过与你做戏,全是演给外人看的,说这么重的话做什么?”
流萤没答,只笑了笑,由着裴璎贴着自己,身子有些僵硬,但还是顺着她的动作躺下去。
柔纱帐垂下来,掩住里头绝色。床榻间昏蒙一片,流萤的脸隐在阴暗里,终可放松一点。裴璎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到鼻尖一抹温热袭来,让她顿起一阵战栗,声音有些发颤:“殿下......”
“唤我阿璎,”裴璎抵在她鼻尖,一手探进她衣领,柔声引导着,“唤一声阿璎,好不好?”
流萤闭眼,当公主的吻落在脖颈上时,眼尾有泪划过,颤抖着唤了一声“阿璎”。
二公主裴璎立时欢喜起来,落下来的吻更是急切,没察觉她的泪,径直吻住唇间柔软。流萤始终闭眼,逼迫自己忍耐,不可沉溺,也不可抗拒。耳鬓厮磨的一息一瞬,都像万年般难捱。
情到浓时,裴璎终于发觉她在哭,伸手摸了一把她的泪,抬头抵在小腹边哄她:“怎么哭了?”
“阿萤,不过是做戏给外人看,我与你之间,什么都不会变的。”
流萤瓮声嗯了一下,又被裴璎细细亲过一遍后,裸露在外的脚背绷紧,浑身湿透。屋子里一时充斥着黏糊气味,裴璎摸索着躺到她身侧,拥着她缠绵。
流萤静静躺了半晌,在暗色中开口:“殿下,我该走了。”
裴璎圈着不肯松手,“走什么?今夜就在宫中吧。”
流萤慢条斯理将她的手拨开,起身穿好衣衫,“臣该走了,若今夜不走,明日殿下所谋恐怕牵强。”
裴璎躺在床上,闻言神色一冷,想说什么,却见流萤已经转身往外走,气的面上五颜六色,干脆腾的一下背过身,拿被子捂住头,赌气任她走了。
二公主生气,流萤却是头也不回逃难般的走,紧赶慢赶终于在宫门落钥前出了宫。夕阳时分天色将暗未暗,宫门外没有轿子等她,应是轿夫得了自己去启祥宫的消息,以为自己照旧留在宫中过夜,便早早回府去了。
冬至,上京城中热汤香气四浮。流萤走在喧嚣烟火气中,即便接受重生之事,终归还是有些恍惚,本是往家走,却不知怎么走着走着,竟停在卫府门外。
叩门后,很快有人应门,见是许流萤,忙请进来,又传人去告与家主,“许大人快请进,家主在中堂。”
流萤被人领进中堂时,卫泠正在中堂饮茶,险些被烫了一口,“你不是去启祥宫吗?”
流萤没说话,径直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完之后才开口:“往后,我都不去启祥宫了。”
卫泠一听这话,眼神示意堂中家仆退下,等到人都散远了,才小心问她:“怎么了?闹别扭了?”
流萤低垂着头,“卫泠,我与二殿下之间断了,只怕往后朝堂相见便是仇敌了。”
“祖宗!”
卫泠闻言吓一大跳,斯文都顾不上,“我的祖宗!你、你同二殿下怎么能、怎么能成......成......”
“唉!”
卫泠重重叹口气,“仇敌”两个字没敢说出口。
流萤茫然看她,“怎么?从前你不是常劝我莫要过分相信殿下吗?”
“我那是叫你莫要太早站队,何时让你与殿下为敌啊?”
流萤不管她,开口要喝酒:“不是说有梨花春吗?我想喝。”
卫泠一时好气又好笑,还是命人备了酒菜,关了门同她喝起来。半壶梨花春下肚,流萤已把自己与公主决裂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未言公主是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