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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至合上箱子,没料到勇的境况竟然凶险到了生死关头。她抬起头,神情中多了几分专注认真。
  昨晚,屈禾战败的消息传入屈氏,屈氏众人震动不已。他们先是震惊、难以置信,他们再三询问参与祭祀的人,最终只得出一个相同的答案。
  纵横湘江流域十几年的大巫屈禾,败在了曾经仰他们鼻息生存的柯珞人的巫手中。
  这个结果对于骄傲到近乎自傲的屈氏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甚至于他们在最初接到柯珞人的挑战时,内心相当的不以为然,认为只不是即将多一个手下败将和附庸。
  当屈禾面对屈氏众人,艰涩地说出她输了时,已经有人口不择言骂她。屈氏当中有抵触她的,自然也有拥护她的。
  拥护她的人极尽夸赞林凤至,他们将祭祀时林凤至的降神描绘得形同天神下凡。每个参与过祭祀的人言之凿凿,愤怒的人们理智开始回笼。
  但总有人无法接受巨大的心理落差。
  在人群散去各自整理心情时,他们悄然在黑暗中聚首。
  当夜,屈氏内部发生了械斗。
  屈氏不愧是一个有底蕴的大族,反叛者以下三白为首,搜罗出族中的青铜武器,率先发起对屈禾的进攻。
  屈禾纵横屈氏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她不仅组织了反击,还用极其煽动的语言策反了一部分反叛者。
  说到这里,林凤至顿时好奇问道:“她说了什么?”
  屈禾当时在高台之上,人群中不知谁点起了火把,照亮屈禾那双清泠泠的眼眸。
  她说:“诸位,我任大巫十二年,这十二年来,我兢兢业业为屈氏谋利。在我和诸位的努力之下我们的信仰才遍及湘江,如今我虽然输了,还请大家想想这些年我为屈氏所做的一切。屈岩此人心胸狭窄手段奸猾不能容人,诸位当真要追随他将屈氏一分为二吗?我是先祖都认可的巫,今日在柯珞人处失掉的财宝我三年之内必将它赚回。我知道有人不想认这份债,可咱们屈氏在湘水流域立足,最重要的就是信誉!”
  “失掉信誉,屈氏才是真正的永无翻身之日。诸位,再信我一次!难道屈氏的先祖就愿意眼睁睁看着屈氏被一分为二吗?分裂族群者死的遗训大家忘了吗?我和屈岩自小在族中长大,我是什么样的性子、屈岩是什么的性子大家还不清楚吗?大家真的能相信屈岩这个一言不合就能暴起伤人、分裂族群的人吗?难道他真的能带领屈氏走向更好更强大的明天吗?”
  “今日,他敢用尖刀对准自己人,明日,他就敢为了利益出卖屈氏。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谁还要跟着他。跟着屈岩的人听好了,速速放下手中武器,我恕你们无罪!”
  最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高台上向下三白射出一箭,射中了下三白的肩膀。
  勇挠挠头,他一个不在场、只听转述的外族人都觉得热血上涌,更别提屈氏族中本就信任她、追随她的人。
  “她发表演讲的时候屈岩竟然没有打断她?”林凤至关注点清奇,也实在好奇。
  勇嘿嘿笑了两声:“屈禾身法灵活,声音洪亮,台下又都是屈氏族人,只怕屈岩也投鼠忌器。”
  林凤至畅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只觉得屈岩是个蠢的。本来屈氏和屈禾有的内部矛盾直接被他转移了。他策反的人又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亡命天涯之辈,怎么可能对自家奶奶/爹/娘/兄弟姐妹下手啊。
  顶多在他夺权的时候支持他,谁想到大兄弟不走寻常路,搞武装夺权这条路子。
  屈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施展了一点小小武力,再承诺不会降罪与追随屈岩的人,一套连招下来,还跟着屈岩的多半是沾了族中人命、无法回头的。
  屈岩见势不好,当即换了地方。
  这一换竟然直接到了勇下榻的地方,新仇旧怨之下,他持着青铜剑就冲了上去。
  勇一个干采购和木工的哪儿见过这场面?
  还是县令的人一脚将吓傻了的勇踢倒,立刻拔剑出鞘与屈岩缠斗起来。
  勇一想到屈岩那双下三白的眼睛中盛满的浓烈恶意,和差点劈到他身上的剑锋,只觉齿冷:“屈岩太疯了。好在县令的手下做过军士,有一把子力气和手段,不然我真死那儿了。”
  林凤至恍然,怪不得她进来时听到勇对他们说什么感谢的话。
  “你是得好好感谢人家了。”林凤至想了想:“斜织机、金银、布匹,我们有的、给得起的,人家想要的,你都可以拿去作为谢礼。”
  “哎呀,我正愁怎么谢谢人家,多谢巫!”勇继续说到屈氏的事儿:“后来屈岩被赶来的屈禾抓走了。第二天屈禾多给了很多份额外的钱财,我们这些被牵连进来的人都有所补偿。”
  林凤至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
  屋外突然有人通报:“巫,屈氏的人来了。他们特地说要见你和勇。”
  林凤至和勇对视一眼,在对方眼底看见了疑惑。
  此时此刻,屈氏不应该忙于整合内部,怎么还有空来找他们?
  很快,一道纤瘦的身影进了厅堂。
  是屈禾。
  屈禾清冷的脸上竟然绽开了笑:“屈氏内部矛盾惊扰了贵客,屈禾特来向大巫赔罪。”
  她拍了拍手,仆从献上了一箱竹简。
  “金银乃是俗物,此乃七月湘君祠主祭的祷词与巫祝之术,还请大巫笑纳。”屈禾说道。
  七月湘君祠的主祭一向由屈氏担任,她将祷词奉上算是彻底放弃了屈氏在湘水流域的话语权了。
  林凤至知道这玩意的重要性,不禁问道:“真给我了?”
  “您战胜了,本来就该是您的。只是昨日族中混乱,今晨告慰先祖才发现主祭祷词尚在屈氏。只好速速送来予您。”屈禾眉眼低垂,完全看不出是勇描述中言语煽动、射向屈岩的人。
  林凤至啊了一声,问道:“屈岩呢?”
  屈禾眼波泠泠,似一块冷玉,语气毫无波澜:“死了。”
  第16章 教育 如此稀松平常的态度、轻描淡写的……
  如此稀松平常的态度、轻描淡写的语气,直让林凤至毛骨悚然。
  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里是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她想要做出的所有改变,都依托于权力,她不能被动地任由时代将她改变。她要主动踏入其中,做弄潮儿。
  她也得感谢此时是秦朝,封建化固然使秦朝时期的女性失去了很多宝贵的权力,但对女性的约束远不如明清时期强。她们并未完全被束缚于家庭之中,仍然有很强的社会性,可以从事多种社会活动、社会生活,诸如农业生产、手工纺织、行医相面、舞文弄墨等等。
  此外,秦朝是封建化的初期,去古未远,氏族传统(如男女地位平等,女性活动广泛)尚且大量保存。可以说,秦朝包括后面的汉朝女性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她们的行为规范与后世的女性不啻于天壤之别。*
  就拿屈氏来说,话语权最强的是神职人员屈禾。
  在柯络人当中,没有巫觋之前,是由安来做主。而巫觋,人们从心底更信任女巫而非男觋。
  也许是看见她的神情不对,屈禾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她对林凤至解释道:“意图分裂族群者死。本来还想将他人头献上作为赔礼,想来您也不喜欢,便罢了。”
  林凤至收回神思,想到鲜血淋漓的人头,敬谢不敏。她不对屈氏内部的事务多做评价,在她私心里来说,多一个女性的掌权者比多一个男的更好。
  她只道:“六日后你记得随湘水流域的巫觋们来便是。”
  “这几日我不能来吗?”屈禾问。
  林凤至:?
  这么迫切吗?
  林凤至一时语塞,她刚规划好这几日的行程,里面没有屈禾的身影。但见屈禾神情认真诚恳,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不是,昨天在湘君祠说的追随不是权宜之计,是发自真心的啊。想了想,这几日让屈禾跟着也没什么,林凤至回道:“随你,不过你得先处理好屈氏族中事务。”
  “那是自然。”屈禾振奋了一下,飞快地回话,像是怕林凤至改变主意,她迫切向林凤至展示自己:“来时我见大巫族中人在采麻、沤麻,大巫是否也需要一些丝麻?”
  林凤至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属实没想到屈禾观察如此仔细。不过采麻也不是什么机密,等到昭氏的人到了,会有更多的人加入纺织的加工当中。
  织布可不仅仅是坐在织布机前织布,还有采麻、沤麻、煮练、分丝、纺线等工序。
  一旦织布机开始运作,就需要源源不断的原材料——麻。林凤至原也想过是否要走县令的路子,既然屈禾提出,且先听听。
  她当即说:“我们确实需要丝、麻,而且还不是少数。有多少尽可拉到这儿,市面上作价几何,我们也出什么价。”
  屈禾略略吃了一惊,随后在脑中飞速盘算屈氏族中储存的丝麻,甚至地里还未收割的也算在其中。她给林凤至报出了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