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客人的私事这也不好去打听,便说道:“长安好啊,听说年时很热闹。”
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儿,问道:“原不好白吃一顿饭菜,我方才去给你们那马儿喂草料,它怎么还不吃啊?”
裴暄之笑了笑,说道:“啊,你不用管它,我早晨喂过了。”
。
走时店家颇为热情地给车里塞了一篮核桃,请他们将来再来小镇上逛逛。
车马不稳,路途迢迢。
颜浣月盘膝坐在车厢的软垫上闭目打坐,一旁裴暄之执着一册书靠在车壁上看着,不时便直起身往小桌上的一片画着符阵的纸上添上几笔。
等到晌午时,马车行过无人的乡间小道。
颜浣月忽地睁开眼,见车厢内只剩她一个人,心里骤然一凉,还来不及放开法诀,便已疾声唤道:“暄之!”
车厢门被打开一条缝隙,裴暄之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她,笑眯眯地说道:“颜师姐,我在外面剥核桃呢。”
说着推开半扇门进来,彻底将门扣好。
随手将手中一篮子核桃仁放到小桌上,解了斗篷,敛着雪衣坐在她对面,取了一块素帕缓缓地擦着手,“出去透透气,正好剥完,师姐尝尝。”
颜浣月阖眸散开指尖子午诀,这才睁开眼睛倒了杯热水给他,说道:“我还以为你又被谁抓走了。”
裴暄之拈着茶杯,懒懒地靠在车壁上瞧着她,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轻声说道:“师姐放心,我没仇家了。”
说着咳嗽了两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坐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囊,沉吟道:“之前弄丢了师姐一副耳坠,心里过意不去,路上买了三副,不知你喜不喜欢。”
颜浣月接过他手里的小锦囊,倒出来一看,一对玉珠的,一对小金花,一对银色铃兰。
这小子倒很会挑东西。
颜浣月笑道:“多谢,确实好看。”
裴暄之上身略往前倾了倾,低声说道:“那师姐戴上试试。”
颜浣月原本想到长安再说,可又一想,这是他特意买的,便拿起一对玉珠耳坠往耳洞上挂去。
没挂上。
裴暄之轻轻凑过来跪在她身前,接过那只耳坠,温声说道:“这针太粗了,不好戴,我换一换再给你。”
说着悉悉索索几下,而后凉凉的银针透过耳洞。
他虽擅自帮她戴了,却像只是顺手一般,沉敛着呼吸,强行压抑着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到她一丝肌肤。
颜浣月鼻尖咫尺之外就是他的衣襟,他身上清淡微弱的冷香又从重重叠叠的衣领间氤氲而来。
虚虚缈缈,似有还无。
她实在忍不住仰头往他脖颈的方向嗅了嗅。
裴暄之瞬间退回原位,顺便将压叠得极规整的几重交领再掩了掩。
他始终一脸澄澈,似乎从未意识到她会嗅到他身上的香气,也从未察觉到她仰头轻嗅的细微动作。
他只从袖中拿出一面小银镜递给她,轻轻咳了一下,于是声音略有些沙哑,“戴好了,师姐看看。”
颜浣月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照,笑道:“不错。”
第42章 苏薛之迎
晌午时到一处乡野小店用了点吃的, 颜浣月便上车打坐,运灵适应着稍加开拓后的灵海灵脉。
直到下午天色擦黑,也还未走到有人烟处。
木轮偶然压过道上枯枝, 喑哑寸断。
裴暄之从书中抬眸,借着摇映的灯火, 他的目光全然落到她身上。
水洗过一般清澈的眼眸里全是她已遁入修行,不理外事的模样,宛若一尊白玉塑像, 无喜无悲, 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曾经以为她因新婚夜魅香所惑昏了头脑, 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可如今看来一切皆是自以为是。
无非是他自己先心生杂念, 或许是在新婚夜,或许是在散香时,或许是在悄然谷下,也或许在这些之前。
但他不愿承认, 才会观人若己, 觉得是她对自己有几分不一样的在意。
向来事事皆事事, 遮眼虚妄多由心。心尘不扫事拂净, 无掩无遮见往今……
颜浣月睁开眼时, 窗外已四野昏黑,裴暄之正对着灯烛起盘,结合四季天盘星宿变换, 重新修改着一处符阵的排列。
颜浣月散开之间法诀,看了一眼天色与周边环境,问道:“灵驹不曾停下?”
“嗯?”
裴暄之抬头, 眼底春水中倒映着点点火光。
他似是看了大半日的书尚且还有些朦胧,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看来今夜我们要露宿荒野了。”
说着出了车厢给灵驹喂了丹药,马儿停在小道旁,静静地咀嚼丹药。
颜浣月从小桌下拿出一匣点心,又热了茶水倒了两盏,问道:“如今到哪里了?”
裴暄之阖上门,回道:“还有两日就快到咸阳附近了,过了咸阳,不过半个时辰就是长安。”
颜浣月想着今夜只能先稍凑合一夜,今日运灵一日,一息间五行之气稍有增长,运转合宜,等几日之后可以继续尝试拓展灵海灵脉。
明春大试将近,她自然想要与前世不同,今生得以拜入内门。
况且同虞照的天碑排行之间,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裴暄之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抿着热茶,颜浣月看着他鬓边垂落的明晃晃的束发金绳,忽然想起一件事。
“若不想在咸阳停留,等经过时,我们就绕着走吧,否则,就需要给苏氏递信,劳烦叨扰他们,恐怕一时也不好离开。”
裴暄之说道:“师姐放心,我正是如此打算的。”
夜里睡下时,颜浣月掐了清净法诀给二人略做清洗。
她嫌车里阵法缘故本就热,便将两张被子都让裴暄之盖着,熄了灯火,自己合衣背着对着他躺在新铺的薄褥上,吃了一颗守元丹。
许久,随着她几次梦中翻身身,她那头浓密柔顺的长发铺在软枕上,直散到他锦被边沿处。
黑暗中,裴暄之静静地睁着一双眼眸看着她模模糊糊的轮廓,嗅着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馨香,整个人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
小金狸莫名从锦被中钻出来,躺在颜浣月的长发上,在薄褥上欢快自在地滚来滚去,“呼噜呼噜”地呼吸着,让整个毛茸茸的小身子都能蹭到她的头发。
没一会儿,又不满足,试图往她身上钻。
裴暄之怕它惊扰到她,一手伸出锦被攥住它的后腿,就算挨了几爪子也不放手。
小金狸也知道不能出声,彻底瘫着短短的四肢趴在她长发上,小脸埋在她长发间蹭啊蹭,两只毛乎乎的前爪捂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委屈了起来。
颜浣月梦中略醒了片刻,低声唤了句:“暄之,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梦话了。”
“哦……”
裴暄之一把将小金狸拖回来按回心口,指尖在被沿外停留许久,终是抬手将她的长发盖入锦被,轻轻阖上双眸,安静地嗅着那长发与他身上的冷香揉在一起的气息,心无旁骛。
可按进心口的那只金色狸猫恐怕实在不由他管了,疯狂地抓挠着它的牢笼,催得他心神动荡,呼吸不畅。
半梦半醒间,他躺在迷离的月色下,那冰凉的指尖渗着薄寒,轻轻在他腹上描画着一道符篆。
他轻轻捋着她的长发,忍不住颤颤巍巍地将腰腹往她指尖送了送。
最后几笔,她再次无情地骤然停住,冰凉的指尖滑进他脖颈交领间,凉凉地说道:“既然止不住,那就解了衣裳画吧……”
忽地身上一凉,他呼吸一窒息,情不自禁地呢喃了句:“浣月姐姐……别……”
颜浣月直接照他手上扇了一掌,气恼地说道:“你攥着我头发干什么?”
她清晨醒来一起身,头上一阵痛楚传来,转身一看,长发已没入他锦被之中,掀了被子才见他紧握的十指间全缠绕着她的头发。
果然,就算是夫妻,睡在一起就是会有许多麻烦不便之处。
裴暄之躺在锦被间眨巴着迷蒙的双眼疑惑地看着她,等逐渐清醒后才默默松开手,帮她捋了捋头发,说道:“对不起,我睡着之前没攥你头发……”
颜浣月着实是强行忍住了一睁眼就想锤他两拳的冲动,但没忍住第三拳。
她一把将两重锦被捂在他身上隔着被子锤了一拳。
裴暄之闷哼了一声,咳嗽道:“你一大早就打我……”
颜浣月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说道:“我一起身头发都快被扯光了,我每天这会儿神魂不正常,简称有病,随时发疯,你最好别跟我说话。”
裴暄之掀开被子坐起来,揉着手臂看着她,许久,自己爬起来将锦被薄褥叠起来装好,把小桌摆出来点炉烧水煎茶。
颜浣月半跪在锦垫上,将长发都捋到身后,在肩膀附近绑上发带,任长发蜿蜒到地上锦垫处。
裴暄之憋着不敢说话,许久,轻声问道:“师姐为何从不将头发扎到头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