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气力即将耗尽,她心中默念法诀召回横刀。
横刀于她头顶上的玄空劈散开无数道风。
颜浣月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得过这邪阵中天柱星的威力, 她此时的心情反而无比平静。
她啐了一口血, 目光透过纷乱飞舞的长发往天边瞥了一眼。
她此生亲缘甚浅,后蒙师门教养, 幸以成人,未踏邪途, 虽曾亡于邪祟之手,憋屈无用,却得梦破神归见真我。
若命在今日,又有何憾生?
只是……
只是……
有愧于他……
她收回目光, 毫不犹豫地松开手。
她单手掐诀, 衣发凛冽, 携着无数刀风, 在狂卷的暴风之中直冲向天柱星宫。
风嘶如雷, 噬血吞魂。
“你的修为并不高,原本应该是坐在明净海大宴角落里的人,并不足以成为我的对手。”
“可终究世事无常, 边角料有时也会站在暴风口中,带着些自以为是的孤勇,做着无谓的牺牲, 你是如此……当年的我也是如此。”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我与你这后辈如今成为对手的局面呢?是当初自以为是的我,还是今日自以为是的你呢?”
颜浣月听着狂风中云玄臣略显沧桑的声音,始终疾驰向天柱星宫,并未有过半句回应。
她拼尽全力掐着指尖法诀,身上的伤口被通天彻地的狂风撕裂,血水飘散在空中,犹如连片的雾粉菡云。
离那星官越来越近,她顾不上去思索生与死,只是掐诀带着破风而来的横刀和刀风全力冲向他。
只是刹那之间,狂风静逸了下来。
颜浣月倏而睁大双眼,只见那威压强势的星官突然被另一阵更加强势的威压瞬间掀飞撞进了悬宫之中。
她艰难地回过头,只见妖主织絮如同鬼魅一般掠过她身边,直接冲进了那座悬宫之中。
颜浣月的心瞬间放了下来,整个人也开始在空中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直直地向下坠去。
她勉力飘了上来,将自己甩上天柱星宫,血色淋漓地爬进宫门,万分虚弱地看着星宫中的景象……
织絮已杀了星官,正从容冷静地从星官心口挖出一样东西来收进袖中。
而后一挥袖,那星官便瞬间爆炸,化作一片璀璨的星光。
星光剧烈而耀眼之中,她看到织絮起身缓缓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一边踱步一边低声说道:“这样都还活着,是吸食过千岁子吗?”
阵眼被破,宏大磅礴的无上天宫境剧烈地震荡了起来。
织絮抱着她飘落在天堑边沿的积雪峰顶,将她放进了一处宗门驻守时的屋舍之中。
织絮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自其中分出一滴清香四溢的药露喂进她口中。
颜浣月这才有气力问道:“前辈……从星官身上……取了什么?”
织絮浅浅一笑道:“能找到云玄臣的东西。”
说罢便转身出了房舍,飞离积雪峰。
颜浣月怀疑织絮是想搜走云玄臣手中最有用的东西,可她现在已经耗尽了力气追不过去了。
她躺在房舍内的床上,缓缓闭上双眼。
到任何时候,争斗是永远都不会结束的。
就像魔族被灭后,各大世家、各大妖族即刻就开始了对滕州地界的划分争夺。
从方才阵法被破的那一刻起,无上天宫境这一桩事就已经揭过了,反应最快的已经即刻下手吞吃云氏了。
织絮前脚刚走,裴寒舟与宋灵微等人就追到了这里。
见颜浣月如此情状,宗门剩余长老借邪阵追往云玄臣藏身之地,宋灵微与裴寒舟将她挪到地上分渡灵力救治于她。
方才织絮喂给她的药露在二人灵力渡入之后被催得奇香四溢。
颜浣月眨眼之间便出了一身淋漓热汗,只觉浑身伤痛似乎也随着汗水被排了出去,甚至灵台、灵海、灵脉皆异常清明。
那充斥在周身的香气又反过来漫进她口鼻之中,将二人的灵力温和地融进她体内。
许久,宋灵微散开指尖法诀,又掐了一道温和的清洁法诀涤荡开颜浣月一身血汗,又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
宋灵微一边理着她的鬓发,擦拭着她鬓边的薄汗,一边淡漠地笑道:
“那新任的妖主很是大方,这保命药露竟肯分予我徒儿,不过,宝盈伤成这样,她将宝盈扔在这里,事情原不该是这么做的。”
说着,她摸到颜浣月左肩后的伤,又打了几分灵力进去助她恢复,语气越加冷冽,“掌门师弟,此事不比屠魔之事,首功在我徒儿,两族之间虽该相敬,但我想师弟是会有个公允的,对吗?”
裴寒舟侧着身子垂手立在门边的位置,目光落在门外的积雪之上,“师姐疑我什么?”
宋灵微冷哼了一声,“滕州的事还没有扯干净,谁知你会不会为了所谓的平和在此事上让渡,宝盈是你门中弟子,她愿不愿意又如何忤逆你?滕州各家分争的事暂且不说,你却不准拿云氏的事做筹码搞平衡,也不准他们糊弄我徒儿。”
裴寒舟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先去捉拿云玄臣。”
颜浣月侧首看着裴寒舟的背影,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暄之还在地宫里,若是被掌门真人碰见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回去关不关禁闭还是两说。
更关键的是,他待的那个石室后的水池里还有一条蚺蛟,蚺蛟腹中还有傅银环和她的剑。
那剑别人或许不认识,可宗门中熟悉她的人必定认识。
本该死在几年前的傅银环身上带着新伤旧伤,还有一肚子毒药出现在这里。
他原本就经常与虞照出行,若是被发现新死的尸体出现在这里,说不定会有有心人将此事联想到虞照的伤和毒上,到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况且,暄之若是发现了,会害怕吗?
若是她死了,他越恨她越厌她才好,可她没死,往后怎么过?
颜浣月有些头疼。
她轻声说道:“师母,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宋灵微将她翻过来,将她肩上那破损颇多的衣裳褪下,拿出上好灵药给她上药,“困了就睡,我给你上药,你这伤不轻。”
颜浣月急得头疼,好不容易等到宋灵微给她上完药,又等到宋灵微给她盖上被子出门去与同门汇合。
她才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出门解开宋灵微的护灵阵,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一阵冷冽的香气携风带雪闯了进来,而后,门又在他身后阖上了。
颜浣月唇色苍白,扶着床帷立在床边,五指不自觉地握紧床帷,暗暗地向后退了半步。
“暄之,你怎么出来了,掌门真人找到你了?”
裴暄之神色淡漠,缓缓踱到她身边,单手掐了个法诀,一缕风从她袖中飘了出去。
他看着她身上破烂的染血衣裳,绕着她转了半圈,看到她后肩的伤。
他神色黯淡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自眉心凝出一抹泛着金色的血气散进了她的伤处。
这是他的神魂之力。
颜浣月苍白的脸上开始漫上一层气血之色,而他的脸色越发惨白了下去。
他缓缓踱到颜浣月面前,抬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垂首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姐姐受了伤,不好好养伤,想往哪里去?”
颜浣月的右手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去找你。”
裴暄之凝眸看着她,忽而自嘲一笑,“那我是该谢恩叩拜,亦或是别的什么?”
颜浣月立即解释道:“暄之,我此前所言是……”
“够了!”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出了房门。
外面风雪渐缓,裴暄之抱着她走到积雪峰的崖边,纵身跃下。
坠崖时风嘶过耳,颜浣月依在他怀中,他衣襟下的辟寒珠散着温暖的气息笼罩着她。
天堑之下原本已有众多修士妖族,云家的许多家臣也被抓来押解在此。
裴暄之故意绕开众人,从一处被寒木遮掩的山体裂缝中钻了进去。
越往里走越寒凉,颜浣月枕在他胸口,轻声说道:“你与妖主是同族,是妖主找到了你,是不是?”
裴暄之凉凉地说道:“石壁隔绝气息,她找不到那里去。”
“那你怎么出来的?”
裴暄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乖,一会儿你就知晓了。”
他这副态度莫名地让她有些脊背发凉,“你不知关窍,是怎么解开我师母的护灵阵的?”
他淡淡地说道:“只要肯动脑子,阵法向来没什么难的。”
颜浣月隐隐感到某种她想要抗拒的怪异感,猛地从他怀中跃下,“我不去了,暄之,我们去积雪峰上待着。”
裴暄之不由分说地再度抱起她,加快脚步往暗道深处走去。
“有情人绝处逢生后的欢聚时刻,简直要让人泪洒当场,姐姐不去怎么行?我很期待你会是何种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