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简陋得过分,墙壁是斑驳的土黄色,能看到几道细微的裂纹。
他弯腰,脱下沾了晨露和泥土的僧鞋,换上有些年头但干净整洁适合远途的纳底布鞋。
晨光从破旧的窗棂透进,一道光柱斜斜打在他的侧脸。睫毛小扇子般浓密纤长,鼻梁高挺,如精心雕琢的玉石。薄唇紧抿,带着冷淡弧度。
无执走到墙角,拿起洗得发白的灰色布包。随意的将布包斜挎在肩。空荡的布包丝毫不能掩盖挺拔的身姿,更衬肩宽腰窄,僧袍松垮地罩着,也难掩那份如修竹般卓然的气质。
简单地收拾后,独自下山。
山路蜿蜒,青石板上覆着一层湿滑的落叶。
王婶家在山脚下的村落里,一座半旧的二层小楼。
还未走近,无执便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寒之气,像潮湿的网,笼罩着整栋房子。
不是错觉。
他那双清寂的眸子微微眯起,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
“吱呀——”
院门被推开。
王婶的儿媳妇正抱着孩子在院里焦急地踱步,一见无执,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大师!您可算来了!”
无执的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向她怀里的婴儿。
那孩子不过满月,小脸蜡黄,双眼紧闭,却并未哭闹。
诡异的是,他的嘴角正微微上扬,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笑。
这笑声,在寂静压抑的院子里,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无执看见一团淡灰色的雾气,正蜷缩在婴儿的胸口。雾气凝成一个模糊的婴孩轮廓,小小的“手”正轻轻地抚摸着婴儿的脸颊。
它好似没有恶意。
无执迈步上前。他每走一步,周身的阴寒之气便如遇烈日的薄冰,悄然退散一分。
那团灰雾察觉到了威胁,猛地缩紧,婴儿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大师,您看……”
年轻的母亲声音发颤,几乎要跪下去。
无执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必。
他的肤色很白,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这只手轻轻地覆在了婴儿的额头上。
无执的指尖,透出极其温润平和的灵力,如春水化冻,无声无息地渗入,并不灼热,温柔地将灰雾与婴儿的身体剥离开来。
灰雾发出无声的尖啸,惊恐地向后飘去,在半空中显露出更清晰的形态。
那是一个同样大小的婴孩虚影,只是眼中空洞,满是迷茫。
“哇——!”
一直诡异笑着的婴儿,终于张开嘴,发出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洪亮的哭声。
年轻的母亲喜极而泣,抱着孩子连连道谢。
无执的目光,却一直在那只迷路的婴灵身上。
它没有诅咒,没有戾气。只是一个走错了地方,贪恋人间温暖的孤魂。
“它只是迷路了。”
无执并指如剑,以指为笔,以气为墨,在虚空中,轻轻画下“引”字。
金色的梵文一闪而逝。
婴灵空洞的眼中,有了一丝清明。
它不再看向啼哭的婴儿,转向无执,小小的虚影,缓缓地弯了弯腰。
随即,化作点点莹莹的微光,消散在明亮的日光里。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来处。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利落,干净,带着超然的慈悲。
院子里的阴寒之气一扫而空,阳光都温暖了几分。
无执转身,准备离开。
王婶和她儿媳妇捧着红包追了上来,拼命往他手里塞。
“大师!救命的大恩!这点钱您务必收下!”
无执侧身避开,清冷的眸子扫过红包的厚度。
可以买很多米了。
但他只是从那叠钱里,拈出一张红钞。
“香油钱,随缘。”他淡漠地重复。
而后,看了一眼哭得小脸通红的婴儿,对着年轻的母亲道。
“孩子阳气弱,百日内,莫去阴湿之地。”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迈出了院门。
走出村口,无执再次掏出手机。
点开“美团”的app。
在搜索框里,一字一字地输入:
【龙岭山寺庙】
下单两袋米,一桶油,和一包什锦糖果。
【您的订单已提交,款项98.5元,请于收货时支付。】
支付完成的界面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才被无执熄灭。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波澜不惊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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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啦~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第2章 帝魂惊现
回到小破寺,晚饭已经用过。是无纳师弟用最后一点米熬的稀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小沙弥们却分着早上剩下的白面馒头,吃得小脸鼓鼓。
无执回到自己的禅房,盘腿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僧袍的下摆铺陈开,像静默的灰色莲花。
无执看着被他放在桌角的什锦糖果。
花花绿绿的糖纸,在这间除了灰白就是土黄的房间里,是唯一的亮色。
窗外,天色早已沉入浓墨。
夜,来得比往常更早,也更沉。
起风了。
最初只是窗棂被吹得发出细微的“呜呜”声,像远处孤魂的啜泣。
无执阖上眼,捻动指间的佛珠,试图将这声音摒除于心外。
风声却越来越大。
从啜泣,变成了怒号。
山林被它撼动,发出海啸般的巨响,整座破庙都在这狂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啪嗒。”
一滴水,在窗纸上,迅速晕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数水滴连成一片,汇成倾盆之势,狠狠砸向禅房外的任意角落。
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带着沉闷的咆哮,由远及近,风雨大作。
无执睁开眼。清寂的眸子里,映出一道划破天际的惨白闪电。
雷光瞬息而逝,禅房重归黑暗,只余下狂风暴雨的喧嚣。
似乎只是寻常的深秋雷雨夜。
但在那道雷声落下的瞬间,一股绝不属于自然的力量,猛地从后山的方向炸开!
像一颗石子被投入死寂的深潭。
不,不是石子,是一座山。沉重、古老、满载着怨憎与不甘的灵力,如墨汁滴入清水,蛮横地污染了整片山脉的气场。
源头正是后山的那棵菩提树!
无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放在膝上的手,五指瞬间攥紧了那串温润的乌木佛珠。
树下的封印,是他每日诵经压制的根本,也是龙岭山千年安稳的核心。
无执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无执走到墙角,从一块松动的地砖下,取出陈旧的木盒。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黄色的符纸,朱砂绘制的符文,在黑暗中隐隐流动着微光。
无执抽出符纸,夹于双指之间。
踩着那双平整地放在墙边的灰白色僧鞋,着单薄的灰色僧袍,便推门而出。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照亮了他毫无瑕疵的脸。
雨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扑打在他身上,瞬间浸透了僧袍,紧紧贴着无执清瘦而挺拔的脊背。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划过唇角,没入衣领,他却恍若未觉。
那双总是淡漠无波的眼,此刻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后山的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与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和陈腐的怨气混合在一起,浓稠得几乎让人窒息。
无执一步步踏入雨幕,泥水飞溅,沾染了他干净的袍角,他毫不在意。
周遭的狂风暴雨,似乎都成了虚无的背景。
越靠近后山,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就越是沉重。
那棵在风雨中飘摇的千年菩提树,赫然出现在眼前。
无执的脚步,猛地顿住。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微微眯起眼。
只见朦胧的雨幕中,菩提树下,竟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
背对着无执,身形高大挺拔。
一袭玄黑色的古代帝王袍服,衣摆与广袖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纹,即使在如此昏暗的雨夜,依旧反射着幽微而威严的光。
最诡异的是,周遭的瓢泼大雨,竟没有一滴能落到他的身上,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尽数隔绝。
翻涌如墨的怨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怨气如此纯粹庞大,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在他周身盘旋、嘶吼、咆哮。仿佛万千恶鬼,正朝拜着它们唯一的君王。
磅礴的怨气,如实质的墨色潮水,以那玄袍男子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
阴冷刺骨。
无执被雨水浸透的僧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他清瘦却蕴含着力量的轮廓。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凝成一点寒星,死死地锁着那道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