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
季尝在窗边坐了一整天。
窗子被雨水打湿了, 潮湿微凉的空气被风送进来,他却像一朵很久没有被阳光照射,没有被雨水灌溉,即将枯萎的花。
他求雨季长一些, 久一些, 但是他提前离开了。
三个月, 只有一个小野果那么大。
是他和季舒虞关系存在过的证明。
握了一天, 冰冷的药剂已经温热了。
季尝掌心下是平坦的小腹,温热, 还有明显的肌肉线条。
和平时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但这里已经萌出了新芽。
他舍不得。
季尝望着天边,很久, 他凝起眉头, 狠狠朝着窗外掼了出去。
下城区鱼龙混杂, 季尝没等天亮就收拾好,直接去眼线搜集出的其中一个位置。
下城区很少有纯种人类, 大家大都装了机械义肢,或者内脏。
季尝穿的很严实,除了一双眼睛, 什么都没有露出来, 也就没有惹来那么多注意力, 在下城区一个很隐蔽的墙洞下, 敲响了一扇门。
半晌, 门缓缓开了一条缝,少年的机械义眼警惕地透过门缝看来。
“别紧张,我路过, ”季尝弯了弯眼睛,“外面有些冷,能让我进去喝点热水吗?”
“……你用什么换?”少年看着他这身行头,问。
真是如传言那么吝啬,雁过拔毛的主儿。
季尝从门缝递过去一片小小的芯片,有些无奈:“喏,能让我进去了吗?”
少年拆开外包装,等看到芯片的纹路后,瞪大了眼睛,身后传来年迈的女声:“小甜,门外是谁?”
“一个讨水喝的,”名叫小甜的少年不情不愿地开门,“进来吧。”
老人家抱着年头很久的书,鼻梁上架着可以称得上了老古董的老花镜,在昏暗狭小的小屋里认真看着。
季尝接过小甜递来的热水,摘下面罩,看着她说:“凯文博士,好久不见。”
这是凯伦的姐姐。
“……”老太太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她细细觑着眼前的男人,半晌,说,“怎么,我不认为和你们家族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这么说,一旁的小甜就抄起了扫帚,随时准备赶人。
“当然,我也这么认为,”季尝微微一笑,他的姿态谦逊,这也是为什么凯文迟迟没有下令把他赶出去的原因,“博士,是我有求于你,这与季家没有关系,说来你或许不信,我这个边缘化的私生子,几乎不属于家族了。”
凯文摘下眼镜,问:“找我做什么?”
“博士手里有一些父亲当年的罪证,”季尝说,“我想要。”
“我以为你会像他们一样让绕圈子,”凯文双手交握,“想要这份证据销毁的人太多了,季尝,我凭什么给你?”
“博士,我不要原文件,给我一个备份就好。”季尝轻轻吸了一口热水,“这是一件双赢的事。”
凯文爽朗的笑声响起,她笑了很久,直到眼泪都出来了,才慢慢说:“那么,让我猜猜,这是发生了什么?被季家边缘化,你是想通过这些扳倒季高?”
“博士,这些当然不够。”季尝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这些年因为他的不公吃了多少苦,这怎么能甘心呢?”
凯文博士哼笑:“这么多年,我早就放下了。”
“您没有,”季尝摇头,“要是放下,早就自行销毁这些东西了,而不是住在桥洞千防万防。”
“你现在说话直来直去,越来越像那个孩子。”凯文慈祥地看着他。
“她跟你一起来的吗?”
季尝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季舒虞。
当年凯文曾去过那个实验室,也见过季舒虞。
她负责注射针剂的那段时间,总会多给他留出一些休息的时间,季舒虞的状态就会好很多。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但莫名就刺痛了他。
季尝唇角的笑容不变:“嗯,她现在在处理其他的事,我负责您这边,博士,你该爽快答应,并说等我们好消息的。”
他跟凯文有些私交,要这些东西不算那么难。
季高恶事做得太多,在a区他的行动都在掌控中,但现在是下城区,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季高鞭长莫及。
并非所有人都像凯文这么好说话。
季高太自大了。
他的罪证被人抓在手里,手下人蒙蔽他,找替死鬼让这几个抓着他把柄的人蒙混过关。
之前不是没有过要揭发他行为的人,但这些人都是一盘散沙,力量也不够强大,不足为惧,而现在不同了。
季尝戴上帽子,压了压帽檐,打开终端就看到最新的消息。
那是一条视频。
季舒虞和那个年轻的alpha易灼并肩从她的私人飞行器上下来,a区降温,那个男人缩了缩肩膀,她就垂着眼睫给他披上了一件外套,对他微微点头。
这一举动,无异是对他的亲密和认可。
薄情。
季尝不由得掐紧了掌心。
他莫名觉得恶心,是生理性的,于是屈指抵住唇,喉头上下滚了滚,试图驱散这种难耐、不适的感觉。
“我才走了十几天,这个替代品就已经登堂入室了……”季尝气笑了。
甚至现在连他的待遇都有了。
他的离开对季舒虞毫无影响,搬到下城区难受几天的他,反倒像个笑话。
她们之间那段感情算什么,算他耐不住寂寞,不知恬耻地勾引自己的侄女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家脱掉湿透的衣服,小猫就喵喵叫着缠了上来。他下意识稳稳接住窜上来的猫:“好了,别闹。”
黑市的医生说,他身体太差了,孕育s级alpha的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完成,除了季舒虞的信息素,别无他法。
如果选择不回去,好一点的结果,可能是他拼死生下孩子,来不及托付,就因为被过度汲取营养而死亡,坏一点,就是一尸两命。
季尝别无选择。
除非他亲手杀死这个孩子。
黑蛇这时候也缠了上来,小小一根缠在他的指根,季尝的指尖触及它的腹部,果不其然,黑蛇的腹部明显有一个硬硬的弧度,是蛇蛋。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怀孕,黑蛇共感有了白蛋,还是真的跟朱雀有了实质性进展。
能生出什么呢,吐信子的鸟,还是长翅膀的蛇。
办公区。
季舒虞签了字,把文件递给文青山:“季尝那边没有传来消息吗?”
今天是他离开的第十六天。
季尝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她的信息素,有一定的依赖性,他临走前什么都没带走,却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季舒虞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坚持下去的,抑制针剂吗?
他总是伤害自己的身体。
季尝总是把那些孩子们照顾的很到位,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不负责。
“季先生没有传来消息。”文青山说。
自从季尝调职,她就改了称谓,直接称呼“季先生”。
季舒虞指尖一下下敲击在桌面上,听她继续说:“但是,季先生这几天走街串巷,去了很多地方,像是在找什么。”
“找东西?”她思索了一瞬。
文青山点头,汇报道:“季先生还去了黑市,看医生。”
他生病了。
季舒虞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季尝的身体太差了,她很清楚,而且锻炼的强度也不够,离开她之后兴许更是没怎么锻炼,照顾不好自己,身子只会越来越羸弱。
她一直都在关注着季尝的动向。
最开始他到下城区的时候应该是水土不服,连着几天没有出门,季舒虞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小猫总是有很多事要做,并不能时时刻刻让她看到季尝在做什么,但每次她看到季尝的时候,这人都是在睡觉,几乎没有什么清醒的时候。
要么就是在看新闻。
关于她的新闻。
她不知道季尝既然这么关注她,为什么还要离开,至今她都没有查到季尝那天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下定决心跟她分开。
他的浏览和通话记录全部被删除,一干二净,明显是有意隐瞒。
季尝从来谨慎,他是这方面的天才,只要季尝不想让人知道,没人能通过科技信息手段搜罗到这些,他在家呆了整整一天,季舒虞不能查到那天季尝看到了什么。
但文青山的表情显然更加复杂,她斟酌着措辞:“嗯,如果那只猫当时没有拍错的话,季先生应该是,带了胚胎解离针剂回去。”
指尖叩在桌面上的声音停止。
“什么?”
文青山确认她的想法:“季先生可能怀孕了。”
她放缓了呼吸,问:“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昨晚发生的,长官昨晚没有来得及看,而我第二天才有权限访问,”文青山补充道,“在您放权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