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她那晚叫他“陆郎”的场景,他就无比后怕,他可以不介意她的未婚夫是谁,也不去争抢与她正宫的位置。
但他怕,害怕他的出现会将他这五年赢得的位置全部挤占。
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将秦颂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是你不该出现在此处!”
陆尤川又将秦颂拉回来些,不屑睥睨:“本官在何处,岂由你说了算?”
他本可以拔刀的,但他不能冲动,大计未成,这小子对她还有用。
而且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不同的,没有必要靠杀死对方来证明自己的重要,他只要记得她最先找的是他。
仅仅是基于对她初夜的尊重,他也不该妨碍她做任何事。
但他只能控制自己默认他们存在,不能按捺自己被刺激的贪心。
秦颂被两人拉来拉去,十分无奈。
她喜欢的惊为天人的两张脸,近在咫尺,却让她很是为难。
“好了!”秦颂使劲扯回双手,“大清早的,还能如何?你们才知道对方的存在吗?”
两人都都没接话,但默默收回了目光,不由自主睨向秦颂。
秦颂揉着自己的手腕,“若是介意,那就另择佳丽去罢,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言讫,秦颂提步出门,不多看他们一眼。
黎予立马跟上去,“颂娘,我陪你。”
就在方才,她让他陪他出门来着。
秦颂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陆尤川随即也跟上去,但刚到门口,却被春和弯腰拦住,“陆大人,是宫里来人,您最好回避一二。”
陆尤川终究忍住了,秦颂带着黎予和一众暗卫去了对方频繁现身的地方。
“就在前方竹林。”探到消息的暗卫,指着开封城外偏僻的竹林深处禀道。
黎予超暗卫所指望了一眼,“探过虚实了吗?对方有多少人?”
暗卫回禀:“探过了。前方有一座小竹屋,屋外围了一圈太监,仅有数十人把守。”
“只有几十人?”黎予默了默,拉住秦颂的手,“宫里人大费周章前来开封,必是有备而来,却仅有数十人现面,恐有埋伏。你留在这儿,我去吧。”
“肯定有埋伏。”秦颂肯定道,“不过隆安没那么蠢,太子没来杀我们只会让她自取灭亡。”
话音落下,她已提步向里走去。
黎予又唤人多加了几批暗卫做好布防后,紧紧跟上了秦颂的步子。
两人靠近木屋,门口太监急急入内通禀,片刻后,屋内款款而出一名华衣锦服的漂亮男子,恭敬等候她们靠近。
“少詹事,秦娘娘,好久不见。”漂亮男人向二人弯腰颔首,而后微不可查地朝她们身后瞧了一眼。
秦颂知道他在瞧什么,太子没来,要令他们失望了。
她假意没发现他的目光,也客气颔首:“原来是萧侧君。”
秦颂记得他,冬至宴时,他在宫内给她喂过药,秦颂只管他叫长公主的男宠,后来才知道他姓萧。
“萧侧君不陪在长公主枕边,只身前来开封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处不便闲聊,二位先进屋吧。”他侧身让开道路。
秦颂目光从他身上移向竹屋内,心下已有了答案,没做推辞,稳步入内。
小竹楼似乎无人居住,布局清简,陈设寥寥。
整个堂屋,仅正中央摆着一张四方小桌,外加四张竹椅,再无其他摆设。
再往后有一扇小门,连接内室,小门左右各站一名护卫。
秦颂打眼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随男子一同步至桌前。
“二位请坐。”萧侧君提壶斟了两杯茶。
秦颂坐下,捏住那杯茶,没有下一步动作。
黎予目光掠过茶杯,同样没有端起来,先一步开门见山:“萧侧君,陛下既然拨冗而来,何不见面说话?”
萧侧君为自己倒茶的动作一顿,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平静,理着袖口正欲开口,内室突然传来动静。
“不愧是京城人人赞颂的小公爷,真是生了一双慧眼。”
一名黄袍金冕的女子从室内泰然而来。
隆安长相艳丽,本是妩媚之姿,但穿上这身龙袍之后,无端多了几分威严,气势逼人。
见她出来,屋内一种护卫和萧侧君纷纷起身参拜。
秦颂和黎予二人也很给面子地起身弯腰施了一礼,“见过陛下。”
隆安不责怪他们的行礼不恭,大家心知肚明,她不是令她们臣服之人。
她款步来到桌前,于秦颂对面坐下,萧侧君静侍其后。
秦颂和黎予也不等她免礼,自行坐下,秦颂先道:“民女惶恐,竟能在开封见到陛下尊颜。”
“秦娘娘,是这么叫的吧?你应该知晓,朕亲自前来想见的人是谁。”
不待秦颂接话,黎予抢先回应:“太子殿下病重,不便出门。”
隆安目光黯淡了一瞬,侧目看向黎予,“少詹事慎言,李煦乃戴罪之身,早已不是太子殿下,况且,你也不必紧张,朕只是想与秦娘娘交个朋友。”
她目光又转回来,看向秦颂,“开封毕竟不是正统,秦娘娘乃天赐神女,理应造福社稷,为何不效忠于朕,共治富强盛世?”
秦颂不卑不亢盯着隆安:“共治?”
隆安点点头:“你也身为女子,难道不应该更理解朕吗?朕乃皇室血脉,哪一点不比戴罪在身的前太子强?难道朕所做的一切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看,整个京城,不,整个大虞,有多少女子步入高台,你难道不觉得欣慰吗?何必处处与朕作对?”
隆安语至末尾,自然而然带上了高位者强势的威压。
秦颂依旧双肩松弛,冷静回应:“陛下误会了,陛下继位至今,我等从未率军抵达过京城半步,更未干涉过陛下任何政令,何来作对一说?”
“是嘛,可你我心知肚明,陆御史是你的人,你虽退居开封,但你囤兵自重,大举义旗,桩桩件件,皆为不臣,随便哪一条,都是死罪。”
隆安说着又笑了一声,“不过,在这艰难世道,你我既然都心存抱负,为何要彼此敌视呢?我从未动陆御史半分,这样的诚意还不够打动你吗?”
“陛下,你或许忘了,你不动陆御史是因为你不敢动,若我爹还活着,如今各州府定然在我爹的掌控之中,但我爹倒下,能在陛下突然继位的倾颓之下镇住各地州府的,只有都察院能做到,你信不过陆尤川,但你不得不依靠他,你应该感谢他是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不然,你根本撑不到五年。”
秦颂不喜欢绕弯子,直言戳破了她的算计。
隆安脸色一变,搁在桌面的手紧紧捏着茶杯,抑制住快要爆发的怒气。
“至于你的诚意,”秦颂毫不在意她的怒气,冷笑一声续道,“与其说是诚意,不如说是忌惮,如果不是镇北军坐镇开封,你宁愿让我永远消失,而不是让我成为你眼里的沙子,你说对吗?隆安。”
她居然直呼她的名字。
隆安提杯轻轻砸在桌面,小小室内,响起一声刺耳的碰撞声,“看来你是执意要与我作对了?你既拥有如此兵力,又为何一直观望,既不归顺,也不行动?还是说你想凭李煦进入后宫?”
她问到此处,似乎找到了嘲笑秦颂的理由,怒气悄然消去不少,又温声道:“秦小姐,你是聪明人,与其攀附在一个男人身上,为何不自己掌握实权?归顺于我,我许你亲王待遇,你若喜欢开封,那我便将此地分封于你,你意下如何?”
她缓缓说完,秦颂竟有几分可怜她,“隆安,你好天真啊。”
荣登大宝五年,她至今还未看出来她的野心,她竟认为她所做这一切是为了太子登基,她真以为她是个满脑子男人的蠢货?
如果五年前她发动政变,那只能扶太子继位,但现在不一样了。
隆安在位五年,民众已经适应了女性当权,难说不是为她做的嫁衣。
她努力获得民众的拥护,早已战胜了太子这个仅凭血脉被人理所当然认为的真龙天子。
如今之计,她完全可以率镇北军推翻隆安,再了结太子,群龙无首,她可顺理成章继位。
不仅如此,镇北军的实力,都察院的手腕,黎予的笔杆还有她的威望,以及她依靠秦家,阳奉阴违逐渐积累的经济财富,早已形成强大的保护网,就算江山突变,也不担心群雄割据,各地为王的隐患。
然而这些,隆安似乎从未深想。
“不过隆安,说实话我很敬佩你。”
因为她敢为人先,不仅自己爬上高位,还一心想让女性站到上峰。
如果她也是这个时代的女性的话,她也会成为一心拥戴她的“丽娘”,毕竟她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性,真的站到了女性的角度。
“可你还是错了。”秦颂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窗边,抬手将窗户推到最大,通过那扇木窗,望向幽深的竹林,“你手腕很强,包括锋芒毕露前的隐忍,不顾世俗名声的遮掩,你真的很勇敢,也够绝情,我丝毫不怜悯先皇,只是佩服你轻易能割舍那份亲情。不论如何,你想永守江山,你还缺少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