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高悬于虚无，并非坐落于地。
殿宇由无数愿力、信仰与黄金熔铸而成，辉煌璀璨，却透着一股非生非死的寂灭之气。
殿周环绕的并非祥云，而是亿万张扭曲、虔诚的人脸汇聚成的愿力之海。
大雄宝殿之内。
诸佛、菩萨、罗汉，层层叠叠，端坐于两侧的莲台之上。
有的结跏趺坐，有的斜倚而坐，有的手持莲花，有的则低头垂目，姿态各异。
但唯独一点，嘴角都维系着万年不变的慈悲微笑。
那慈悲的微笑里，找不到丝毫温度，只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漠然。
在最中心，最上方的一座九品金莲之上，端坐着一具身躯如同小山，身披袈裟的身影。
其相圆满，福德庄严，顶有肉髻，光华内蕴。
眉间白毫，右旋宛转，犹如虚空包容万象。
其脑后一轮大日圆光散发着淡淡光辉，其中隐约可见三千世界生灭的景象。
此人正是世尊如来。
“汝等可知，为何要度众生？”
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不等回应，便自答。
“因为众生太苦。”
“这苦，漫无边际，无休无止。生于爱别离，死于求不得。
怨憎相会，五阴炽盛。
这苦海滔滔，业力翻滚，挣扎其中者，哀嚎震天，其声扰清净。”
“想度众生，需佛法，佛法是舟，是筏，是渡出这苦海的一线生机。
但亦是枷锁，是规矩，是这天地间……最大的秩序。”
伴随他的讲经，地涌金莲，大道法则交织。
众佛听得如痴如醉。
然而就在此刻。
讲经声停止。
一道急促凄厉的惨叫同时响彻。
“世尊，救我！！”
一道暗金光芒飞入殿内。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金翅大鹏雕。
因其血脉缘故，遁速极快，加之灵山距离不远，仅仅只是几息间就到了这里。
只不过，如今的它形状极其凄惨，原本的不灭妖躯已有一半已经沾染了黑炎，带着淡淡的焦糊气息。
如来目光垂落。
眸底掠过一丝异色。
他抬掌轻拂。
一道浩瀚佛光如天河倒卷，瞬息笼罩住金翅大鹏雕周身。
那焚魂蚀骨的黑炎竟应声而熄。
“何故至此？”
如来法音回荡在大雄宝殿，诸天菩萨罗汉皆凝目而视，却无一人出声。
这位世尊名义上的娘舅可不怎么好相处。
“呃啊……”
然而，本应无事的金翅大鹏雕仍在佛光中剧烈抽搐，惨叫。
像是在经受凌迟之苦般。
噗——！
忽然，黑炎骤然爆燃！再度喷涌而出。
这一次竟连加持护体的大日佛光都被点燃，金色梵文在墨焰中寸寸崩裂，如坠熔炉。
如来法相微沉，再度抬手欲要镇压。
“啊——！”
凄厉惨叫响彻殿内。
随后，众目睽睽之下，那尊贵不可言说的金翅大鹏雕竟在佛光中焚作飞灰，唯余几簇黑炎如跗骨之蛆坠落莲台。
滋啦！
大雄宝殿的金砖地面瞬间被蚀出深不见底的窟窿，黑炎仍在向四周蔓延。
“哼！”
如来鼻间迸出雷霆之音。
整片燃烧的地面应声剥离，宛若被无形利刃剜去，连带着肆虐的黑炎一同湮灭在虚空裂隙之中。
做完这一切后。
如来面上却闪过了一道阴翳。
这片天地初开之时，万物有飞禽走兽之分。
飞禽以凤凰为尊。
凤凰生二子，一个是孔雀，另一个就是大鹏。
在雪山顶上，孔雀出世时最为凶恶，能吸食人与万里之外。
当时修成丈六金身的如来，也被她从顶上吸吞下肚。
后面如来本想从便门而出，但又觉得不洁，于是剖开孔雀的脊背，跨上灵山。
起初如来想杀了孔雀，但被诸佛劝阻。
诸佛认为，从孔雀体内出来，就如同从母亲体内出生一样，杀孔雀如同杀母。
于是，如来便尊孔雀为佛母菩萨，封为孔雀大明王菩萨。
既然如来尊孔雀为佛母，那么孔雀的弟弟大鹏，自然就成为了如来的舅舅。
真的算起来，这位‘舅舅’，如来并不喜。
但是名分在此，对方就这样死在了他面前。
自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且，这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在打佛门脸面。
恰在此时。
“青狮亦遭不测！”
一声清喝自左侧传来。但见文殊菩萨手持青莲，法相清净如秋月，莲眸中却泛起波澜。
因为那青毛狮子，正是他座下护法。
话音未落。
右侧佛光涌动，普贤菩萨眉间紧锁。
“白象也殒落了！”
一瞬间，整个大雄宝殿蓦然一寂。
随后，有罗汉失声。
“这三妖乃天定西行路上应劫之身，受大劫加持！又有我佛门气运庇佑，如今西行未毕，因果未全，怎会提前身死……”
大劫，说白了，本质上乃是天地循环的秩序。
当世界内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能量淤积、业力深重、秩序僵化，就必须通过大劫这个垃圾回收机制和系统重启程序来释放压力、清理空间、重新分配资源，从而保证整个宇宙能够健康地运行下去。
对于身处其中的生灵而言，配合大劫，就是在顺应天道大势，也是在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西行大劫，就是一次洗牌。
其中的一切早已经注定。
而佛，仙两道在此中下注，努力配合，只是为了分得更多的利益。
可现在，大劫居然出现了问题。
原本应当应劫的三妖竟然这么早身陨，连魂魄都未留下，这代表了连投胎转世的可能都没有。
如来并未多言。
他双目微阖，指结佛印，周身泛起亿万梵文流转，推演周天玄机。
片刻后，骤然间他金身剧震，双目睁开。
古井无波的面上闪过一抹骇然。
“天发杀机，又有无量劫气起，此劫之怖，远胜西行！”
佛音震颤，整座灵山随之摇晃。
其接下来的话，让所有罗汉菩萨皆面色大变。
“此次，三界六道，皆入劫中，下至凡尘蝼蚁，上达仙佛神圣，无人可逃，无位可免！”
如来话音方落。
那六丈金身竟自莲台宝座上燃起一缕黑炎，初时如丝，旋即蔓延如网。
“阿弥陀佛，尔等各自遁去吧。”
如来一声轻叹，似乎是窥见了什么可怖之物，居然放弃了一切抵抗的行为。
双掌合十，双眸合拢，盘坐于黑炎之中，任其焚身。
还未等众佛消化其含义。
下一霎，其六丈金身骤然碎裂，崩解开来，化作万千佛光与舍利炸开。
黑炎灼空之处，唯余九品莲台在虚空中无声旋转，被黑炎包裹，化作灰烬。
纵是这些历尽红尘千劫、轮回万世方证得菩提道果的罗汉菩萨，此刻亦神色俱震，心神失守。
他们怔立莲台，眼睁睁望着那万千舍利没入虚空。
世尊竟圆寂了！
第630章 真正的大劫【三】
圆寂。
在佛门，实际上真的论起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能够出现在此的罗汉、菩萨，哪个不是历经千百次圆寂，在无尽轮回中打熬，才最终证得那佛国果位？
有时，这甚至成了他们主动踏入红尘、磨砺神通、重修无尚法力的一种手段。
但此刻却是完全不同。
世尊，乃是万佛之祖！
祂的修为早已臻至圆满，理应亘古不变，万劫不磨。
可眼下，祂竟被逼得圆寂重修用来躲避大劫。
这足以证明此次大劫之恐怖。
众佛见此，看向了为首的几尊菩萨，现在世尊不在，自然便是这几位菩萨做主。
刚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前方浩瀚佛光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
世尊那本该遁入轮回的身影，竟猛地再度凝实，显化而出！
只是，先前那慈悲平和的面容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惊恐，仿佛窥见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大恐怖。
祂嘴唇翕动，似乎想嘶吼出什么。
可下一个刹那。
“嘭！”
祂的身形如同一个脆弱的泡沫，蓦地当空炸裂，寸寸湮灭。
“不可闻，不可视，不可想……”
虚空中，只留下一道戛然而止、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余音，以及一道警戒之言久久不散。
同时，其散布的无数舍利也尽数湮灭，被黑炎焚烧殆尽。
“世尊……”
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