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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罚酒饮得 > 第106章
  写了满满当当一页纸,但却从头到尾让人弄不懂究竟是在写些什么。
  晏怀微抽了抽嘴角,问小吉:“你知道这种写法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做——山川花草,凑砌成篇。”
  “这是什么意思?”
  晏怀微两手一拍,道:“你下次若要写诗作词却又不知如何写,你就可以把什么“山川”、“荒漠”、“云水”、“雪原”、“烟雨”、“飞鸟”、“花草”这些词给它一股脑儿全堆上去,最后再用几处大词收尾,譬如什么“千秋”、“万法”、“悲喜”、“红尘”、“世间”、“苍穹”……诸如此类,这就成了。”
  小吉疑惑道:“可是这样写……别人能看懂吗?”
  “就是因为看不懂,他们才觉得高明。”
  小吉听得目瞪口呆。
  晏怀微豪气地摆摆手,道:“把这些都烧给恩王,这些都是为他写的,让他自己看。”
  很快,一沓纸稿全部烧完,晏怀微和小吉却仍围着火盆安静地坐着。
  火光将夜色照亮,也照得人暖融融的,出了一身薄汗。
  小庆正在后院收拾柴垛,不时听得木头被摞起来的声响,叮铃咣当,甚是卖力。
  沉默了好一会儿,晏怀微突然问小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冷心冷情?”
  小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头——泸川郡王生前那般宠爱娘子,娘子看起来也很喜欢郡王,可郡王死后,娘子非但没有为他悲痛欲绝,反而没过多久就高高兴兴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小吉想不明白。
  “你相信知觉吗?”晏怀微又问这丫头。
  很明显,这个问题超出了小吉的认知。她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反问道:“渴了和饿了,算吗?”
  晏怀微被小丫头逗笑,道:“是比渴了饿了更玄妙的知觉。”
  “娘子察觉到什么?难道与恩王有关?”
  “我也不知该如何描述,但我有种感觉……我感觉,他就在这六合八荒的某一处,凭借他的本心,做着他愿意做的事——无拘无束,一往无前。所以我没办法为他恸哭,我该为他高兴才是。”
  小吉睁着一双大眼睛,歪着头看向晏怀微,很明显,完全没听懂。
  晏怀微将酒盏举起,举杯邀明月……赵清存,你要是看见了,就与我同饮这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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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最近书肆的生意有些冷清。
  原本人挤人的铺子, 看热闹的劲儿过了,旋即复归平宁。
  此前确实有许多仕女想要刊刻自己的文字,但更多的人则是心怀顾虑。
  毕竟, “才藻非女子之事”这种言论, 已经像巫咒一样箍在人们心头。想要将这巫咒解开,恐怕不是仅靠一人之力或者短短几年便能成功。
  晏怀微轻轻叹了口气,与周凤娘一起,打算趁着人少,把书册搬去后院晒一晒。书不晒就会生书蠹,生了书蠹, 这书就彻底卖不掉了。
  两个女人正在后院摊晒书册忙碌着, 忽听铺子外响起一声吆喝:
  “张娘子,喜事啊, 喜事!”
  晏怀微留下周凤娘继续晒书, 她则循声走了出来, 这便瞧见街口茶水铺的王婆满面堆笑地站在店门处。
  晏怀微将王婆请入铺内,客气道:“王妈妈怎么来了?”
  王婆一把扯住晏怀微,将之扯到店内僻静角落, 嬉笑道:“张娘子莫怪,老身正有一件好事做与你。”
  这王婆已到知命之年, 平日里却惯爱东家长西家短地打听, 早已探得“梨枝书肆”的店东是个寡妇——嚯, 说到寡妇她可就来劲儿了, 她平生最擅长的就是为鳏夫说亲、替寡妇做媒。
  晏怀微瞧着这婆婆面上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心底隐约有些不舒服,但却仍旧礼貌问道:“不知是何好事?”
  “德化坊的布商刘员外,你晓得不?”
  晏怀微摇头——杭城富庶甲天下, 往来商贾极多,她并无打听的兴致。
  “你不晓得,他家可有钱了!”王婆一双小眼睛放出寸寸精光。
  晏怀微心道,他有钱无钱与我有何干系,我又不缺钱。
  未及开口解释,却见王婆抢先一步牵起她的手,絮叨叨地说起来:
  “唉,那刘员外虽有钱,却好生惹人疼。早些年他那浑家病死了,丢下他和一双子女,实在可怜得紧。他家中虽有几房妾室,却都是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鄙女人,到底当不得事。这不,他寻思着找个体面人儿,接回去做当家主母。刘员外自己读书少,所以就想娶个又美又有才学的。他将此事央告老身,老身瞧来瞧去,只觉娘子最是般配。”
  王婆越说越亢奋,只觉这事准保十拿九稳,孰料待她说完,对方却毫无欢悦之意。
  “王妈妈……”晏怀微讪笑着,绞尽脑汁措辞,“我……不……”
  “哎呀,张娘子莫害臊!”
  王婆以为晏怀微是在扭捏作态,遂又堆起满面笑容,继续替那刘员外吹嘘:“你是不知道,刘员外为人最是良善,他那一双孩儿也是极明事的。娘子嫁去他家,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他那几房小妾,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全都依你。”
  她以为自己这番言辞定能哄得对方开心,毕竟,把其他女人踩在脚下作威作福,多爽快啊!哪个当家主母会不想这样?!
  ——可晏怀微的面容却冷了下来。
  王婆见对方摆脸,心里莫名有些忐忑。但她到底是说媒的,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了番言辞:“唉,张娘子也是可怜人。我瞧娘子这铺子冷冷清清,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不若关了铺子,回家享清福。”
  晏怀微回眸看了一眼铺子里她亲手绘出的历代才女小像,轻轻一笑,道:“王妈妈请回吧。”
  这是明摆着拒绝了。
  王婆登时觉得面上挂不住,遂端出长辈架子,语重心长道:
  “你听妈妈一句劝,女人嘛,出来抛头露面终究是下策,也就只咱们这些苦命的不得不如此。你瞧瞧那些金贵人儿,哪个不是娇娇柔柔伺候官人。娘子莫要有福不享,别做那不开窍的蠢事。找个好男人比什么都重要!管他家中三妻四妾,只要你当先就行。”
  晏怀微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没奈何,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她清了清嗓子,淡然道:“非是我拿腔作态,王妈妈可能还不晓得,我克夫,现如今已经克死两个男人了。……不知那刘员外是否命硬?”
  此言一出,王婆瞬间脸黑如锅底,飞也似地离开了书肆,自那以后再没来过。
  是日大约申时三刻,晏怀微关了书肆的门,又在街上拦了一辆顺风牛车,这便出城去往寻诗园——她要去找雪月姊妹请教一件要紧事。
  应知雪离开王府之后搬去了寻诗园,自此便与妹妹、妹夫一起帮晏怀微照管园子。
  昔年与晏怀微就着琥珀酒吃梨花糖的时候,应知雪曾许过一个愿望,眼下看来,这愿望倒是真的实现了——她可以不用再伺候任何男人,可以欢欢喜喜过完自己这一生。
  牛车抵达寻诗园外,晏怀微叮嘱车夫在这儿等她,之后便自己沿着荷塘往园内走去。
  杭城的夏日又来了。
  西子湖畔草木丰盈,一路皆是清美景致,入眼有接天莲叶,亦有映日荷花。
  晏怀微走到应知雪住处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细汗。
  应知雪见晏怀微来了,十分高兴地将她拉进屋,又打发了小丫头去唤应知月。
  不多会儿,妹妹也来了。
  三个女人聚于屋内,茶果酒水皆摆上,嘘寒问暖过后,晏怀微这才说出自己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她从随身筭袋中取出一纸词笺递给雪月姊妹,道:“这是自度曲,想请你们指点一二。”
  应知雪接过词笺,讶然道:“自度曲?是谁谱成?”(注1)
  晏怀微颊边泛起一抹红晕,答道:“是我,但我谱的不大好。曲律之事,你们姊妹二人比我精通。这支曲子的曲调,我改了好多次,可改来改去仍觉不顺畅,所以想请你们帮我斟酌一二。”
  听晏怀微说完,应知雪满心好奇地打开词笺,但见其上写着:
  “浮舟棹冷,薄雨无数,故人犹在心上渡。悯惜,尘缘似霰,悲魂如露。今生尽逝水,来世莫歧途。”
  “眉隽清兰,月照侠骨,白鹤引去神霄住。快意,裁风半片,种云一株。君作万山雪,共我鬓边枯。”
  应知月也凑过来,看完便拊掌叹道:“妙极了!我真喜欢。取了名字吗?”
  晏怀微颔首:“我为它取作《眉间兰》。”
  眉间兰……此名一出,姊妹二人皆了然。
  “我唱给你们听。”
  话毕,晏怀微执起手边银箸,轻轻敲向面前的白瓷茶盏。
  在这泠泠叮叮的击节声中,她用喑哑凝滞的嗓音,漫声唱起这首独属于赵清存的词歌。
  从前只是倚声填词,填的都是别人的曲儿,现如今他不在了,晏怀微不想再借花献佛,她要为赵清存创制一个独属于他的词牌。